孟臾骇到失色,喉头哽痛地打断他,“谢鹤逸!你有病!”
他的声音很轻,“……我是有病。”
说完,也不管她的意愿,直接把她和那束蔷薇花塞进了副驾驶,将车门落锁。孟臾用力晃了几下门把手都没能成功,连续拍打玻璃表示不满,就见驾驶位的司机低眉顺眼地下了车,结结巴巴问:“您……您要开车吗?”
谢鹤逸从车头前转过去,没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坐进去。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亲自押她回去,孟臾眼泪涌出来,怕被伤害似的瑟缩着肩膀,她眸光不聚焦东张西望半晌,才定在中控台上。
她像是很焦虑,一直在不停反复剖析自我,“我不爱你了,我不要再爱你了……我想清楚了,我要的是正常人能给的健康的爱,我要平等,要尊重,要相互理解,要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依然能感受到爱,而不是现在这样……我后悔了,我就不该舍不得你,留在这里等你来找到我,甚至还不自量力主动暴露跟你玩儿什么推拉,我好后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跑到一个让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用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他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崩塌成废墟,谢鹤逸胸腔痛得猝然揪紧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蹙眉含了下腰,语气却更硬,“无所谓,你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孟臾坐着,手指稍微压下摁住双腿,倔强地与他对峙,但眼泪出卖了她的软弱,她用力抹掉,口不择言说:“我恨你……”
谢鹤逸垂眸,重重吐出一口气,静了静,突然探过身子,抬手替她拉上了安全带,孟臾吓了一跳,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睫,呼吸频率都混乱,心知肚明她现在立刻就要被强行带回去,锁进谢园,或许还要再关进那个静室里养性……她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手指,随着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蓦然收紧,加速带来巨大的惯性,推背感让她不由得紧紧贴在椅背。
裴渊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大惊失色,急忙招呼小朗,“快!赶紧追上去,他都多少年没开过车了!”
仪表盘上显示的起步车速已经超过了八十,虽然这会儿路上车辆稀少,孟臾还是有些害怕,指尖攥紧安全带盯着驾驶位的人看。
谢鹤逸一言不发,侧眸与她对视一瞬,孟臾的眸光一片水汽,尽管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却似乎是最合适的时机,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是心理防线决堤溃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回去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注定只能一败涂地了吗?
孟臾无法接受,咽了下喉咙,终于说出口,“谢鹤逸,你不能因为曾经失明过……就要求所有人都迁就你,你没有安全感,就把周围所有人都当成物品掌控,可我不是死的,我是个大活人,不是你想放在哪儿就必须固定放在那儿的。”
谢鹤逸仿佛没听清,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事已至此,孟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听我妈妈说的,我问过五哥,他说你当年出了意外曾经有段时间眼睛看不见了,还让我不要再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提都不能提?”
“……不关你的事。”他的表情好像突然变得很茫然,声音涩哑,音调却太冷,冷得堵住了孟臾即将脱口而出的关心。
记忆中本该早就沉淀消褪的血色却鲜红地泼墨般袭来谢鹤逸握紧方向盘,眼前的一切却都交织融化成重影,不断扭曲、变形,最后统统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这些年他负隅顽抗,竭尽全力架构起的稳定生活模式仿佛瞬间溃不成军,短时间内极端情绪堆积高涨带来的失控刹那间将他淹没直至灭顶谢鹤逸重重踩下刹车片,轮胎和柏油马路地面摩擦的刺啦声让孟臾猛地向前俯冲,还没回过神,就听他低声道:“下车……”
孟臾一怔,满眼惊疑,不知道这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疯,紧接着是一声暴呵,“我让你下去!”
刚才拼命拽她上来人的是他,此时赶人下去的还是他。任谁被这样对待都不会好受,何况本以为已经走至绝境,却又峰回路转,孟臾本能地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左心房正没来由地失控般重重地跳动,她却无暇多想亦或是故意抵抗住心软的冲动,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孟臾便由着性子,拉开车门跳下车,门被带上的下一秒,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轰隆一声
孟臾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白色的流线型轿车直冲冲撞在了绿化带的树上,没翻,但车头瘪进去一大半,安全气囊弹出来。
透过半开的副驾驶车窗,孟臾如坠冰窟,浑身战栗地看到谢鹤逸地被挤在座位上
有一秒钟,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陷入昏迷,闭着眼睛无力垂首,好似奄奄一息。
不破不立,爱与和平[双手合十]
颜
第0067章勾稽性颜
到医院之前,孟臾的思维完全是停滞状态,因为裴渊随即赶到代替她处理了一切状况,她只是懵懂地看着,跟着,陈墉候在大门口等着接手,然后马不停蹄地安排好剩下的事宜,万幸,没有需要做大手术的伤,等做完全部检查,一堆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医护阵仗浩大,浩浩荡荡推着平板车将人送到病房
纯白的衾被掩映间,失血让谢鹤逸的脸泛起苍白,大约是用了缓解疼痛的药品,他正阖着眼昏睡,呼吸轻地几不可闻,虚弱让他的眉睫更显清隽。
孟臾站在门旁目送,捂住胸口默念了两遍《心经》才止住反复袭来的轻颤,却没跟着进去,她还需要冷静一下。
走廊灯火通彻,消防通道的冷风吹到她的小腿处,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裴渊太稳重又太精乖,肯定是会根据具体情况评估需要知会的范围的,但不管怎么样,宁知衍都首当其冲,是以谢鹤逸刚做完各项检查回到病房,他就已经赶了过来。远远看到等候区坐着的孟臾,通道尽头处玻璃上映出她的表情,有点空白,但不麻木,可能是体内的韧性正非常强悍地占领她全身。
宁知衍大跨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他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撞车呢?”
“五哥?”孟臾抬眼看清来人,她刚才太过放空,此刻回神,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寒,她的手指不断收紧,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艰涩开口:“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什么?”宁知衍诧异地吵嚷一句,听了她的话却又怔住,追问:“什么叫故意的?”
孟臾摇摇头,语气满是犹疑,“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应该知道会撞,因为车祸发生前,他提前停了车,让我下去。”
她哽了下,懊恼道:“如果我不下车就好了”
不知为何脑海中开始回放那夜他们争执,她不小心用雨伞伤了他的手,他全然不在意任由伤口流血甚至有意无意去按压加重痛楚的冷漠模样,孟臾只觉得呼吸都被掐住,“五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宁知衍大喇喇在她身旁落座,翘起二郎腿,不以为然道:“他什么性情你不清楚?从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没人敢上赶着给他找不痛快,除了”
他侧眸瞥过来一眼,孟臾眼泪都快要蹦出来,她抑制住全身的无力感,“除了我。”
宁知衍心知这话轮不到他讲,他本就怜惜女孩儿,而孟臾如今依然是谢二心尖尖儿上捧着的人,总要轻拿轻放,轻嘲轻讽,轻的不能再轻才好。否则,等下谢二醒来,万一知道她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还指不定要怎么作怪他。
何况,把责任全推到孟臾身上明显有失公允,这样想着,宁知衍便问起旁的来,“下车前你们谈什么了?”
孟臾满脸茫然,像是努力了很久才找回那段刚发生过的混乱记忆,“……我们吵架了,他发了很大的脾气,我……说了许多不太中听的话,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有段时间眼睛看不见,才会有这么强的掌控欲,还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宁知衍心烦抱怨道:“啧,我不是不让你提吗?”
孟臾不说话,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她一门心思想要通读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阴暗从而打败他,不想却因此牵扯出许多密密匝匝的旧伤疤来。
宁知衍正了正神色,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逝者已逝,再提,不过是让活着的人难过……你知道弈衡大哥吧?”
孟臾垂眼定了定神,认真搜寻这个名字回想了下,是谢鹤逸的亲哥哥许弈衡,谢重衡,虽然不同姓,却是亲兄弟。
但她从没见过本人,只是零星听说过,因为许弈衡很久之前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