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田夏和奶妈她们往外走,阿著也跟着要离开。

“阿著。”谈镜合皱眉唤了一声,“你是我的贴身小厮,你留着。”

原来“你们先出去吧”的“你们”是不包含自己的。阿著的脚步顿住,转身往回走。

“帮我抱住棉棉,我把衣服给他套上。他娇惯得很,现在还不会自己穿衣。”谈镜合絮絮叨叨的,把奶团子似的棉棉递到阿著手里,然后又拿起一件童服,低头仔细地把领子扣解开。

阿著抱着棉棉,听棉棉奶声奶气地说话,心底忽然想起什么,便寻这间隙开了口。

“少爷,棉哥儿的母亲呢?”

阿著注视着谈镜合低头的样子,注视着谈镜合的侧脸、发梢,这么问道。

谈镜合把衣服解开了,面色如常地往棉棉头上套,嘴里说着:“跑了。”

棉棉正被塞在衣服里,瓮声瓮气地学:“跑惹!”

谈镜合轻笑一声,一边给棉棉把衣服整理好,一边语速飞快地说:“我前妻胡氏一直有个青梅竹马,只是那男人家道中落,娶不了喜欢的女人。胡氏上过学,了解近年来如火如荼的思想运动,便和那男人乘火车私奔了,听说去了西南9区。”

阿著沉默一瞬,又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平静?”

“因为我不爱她啊。”谈镜合上下瞧了瞧棉棉,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我对什么平等、什么解放的游行向来嗤之以鼻,也不会参加什么革新会,但我确实挺烦所谓‘老祖宗’那一套的。”

“我和胡氏根本没见过,他们就决定了我们要结婚。以前我没觉着有什么,现在想想根本是噩梦。”说着,谈镜合耸了耸肩。

“为什么现在觉得是噩梦?”阿著持续追问。

谈镜合抬头看了阿著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笑容很短暂,提起又放下了,像是戏谑,又带着无奈。

“我以前不爱她,但也没爱别人。总得结婚,总得生孩子,哪个女人都一样。”

谈镜合把一脸天真好奇的棉棉从阿著手里抱出来,放到一边的美人榻上。阿著的视线随着谈镜合的动作,又追至谈镜合的脸。

充斥着冬日清冷光线的屋子里,谈镜合转过身走到阿著身边,他微笑着踮起脚,嘴唇凑到阿著的耳边,轻声说:“后来不一样了,我喜欢上了那个美人。虽然我还没找到他,但我已经不愿意将就了。”

说完,谈镜合离开阿著的周身,一边叮铃作响地笑着,一边走到美人榻边抱起棉棉。阿著定定地瞧着谈镜合的动作,耳边的温度和声音似乎还有余震。

但我已经不愿意将就了……

思索了一会儿,阿著稳住心神,满是不信服地看着谈镜合。“我也不是那个美人,你却要了我,那我难道不是将就吗?这矛盾了。”

谈镜合把棉棉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听见这话,偏头朝阿著眨了一下左眼。他的表情是很俏皮的,言语却有些残忍:

“两年了都没找到,我也很无奈啊,可我总得舒缓一下少年人的血气。找个类似的,也算及格吧。”

这一刻,阿著从未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于谈镜合的定位,一个和美人身形差不多,还有着相似头发、类似眼珠的人。他不知道该开心、悲哀还是何如。

阿著眨了眨眼,低头拿起另一件童服。“继续试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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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将至,秦升预备出门购物,并带上了柳菅。军中的官兵都说少帅最近可宠柳先生了,对柳先生呵护备至,要什么买什么。

若非柳先生是当事人之一,不然他都要信了这些鬼话。

“阿圆喜欢吃甜的点心,但正餐不喜欢吃甜。他还很喜欢吃拌酱的东西,如果酱料调制得好,他能纯拌米饭吃,一点配菜都不用。”

听听,柳先生的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秦少帅还没个消停,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这个酱鸭闻着很香,他一定喜欢。”秦升点了点头,冲老板说道:“店家,给我打包四只酱鸭,其中两只送到长熙民居的谈旭能谈老爷家。”说完,他身后的副官立刻付了钱。

柳菅正低头欣赏酱鸭的色泽,闻言惊讶地抬头,“他又不是不会自己买!”

“他万一没逛到这里呢。阿圆以前出门总爱坐黄包车,不喜欢下来逛街。”

“嗛!”柳菅发出一声怪笑,“你没听说?谈少爷以后出门都有小厮陪着,估计到时候就乐意逛街了。”

“小厮?”秦升皱眉看着柳菅,很是怀疑。

“是啊”柳菅怪腔怪调地应了一声,“还是贴身小厮,你肯定明白,估计晚上还要抱着睡觉呢!”

秦升将要炸毛,但是碍于街上人多,只瞪了柳菅一眼,便低头继续看着酱鸭。他那眼神不善的,啧啧,好在鸭子已经熟了,不然能被瞪得撒丫子就跑。

“行了。”柳菅大大落落地抬手拍了拍秦升的肩膀,似是顺毛,“买点阔绰的礼物吧。新年一过,你去谈家拜访岳父岳母的时候总得拿些能出手的。”

“什么岳父岳母!”秦升有些恼羞成怒。

柳菅无辜地摆摆手,“你不是喜欢谈镜合吗?表现得那么明显。谈镜合不知道?”

秦升忽地默了。他抬脚往前走,柳菅以为他要生气了,正想追上去,秦升冷不丁转过了头。

秦升紧拧着眉头,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愁绪。他俯身看着柳菅,两人离得尽近,柳菅耳朵里满是面前人低沉的声音。

“柳菅,你不懂。我和他阔别多年,就算少年时期有心生好感,多年下来也不知道剩下多少。三年没见,我回国之后立刻邀他出来,左右观察,处处试探,即使不甘心,最后也只好承认,他确实不喜欢我。”

秦升回想起当时怀揣着忐忑的自己,面上显露出一些淡淡的难过。柳菅看着秦升这副受了情伤的样子,心里腾得升起一股邪火。

“那你干嘛还对他这么好?你这不是犯贱嘛!”柳菅不仅口无遮拦,还抬手戳了戳秦升的胸口。边上跟着的两位副官彼此对视一眼,心灵交流着:也就柳先生敢这样大骂少帅了,胆大包天柳菅耶!

秦升沉默了一瞬,像失落的雄狮一般低下头,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就是习惯了要给他买东西。”

“嘿呦,别啊!”柳菅拍了拍手,“人家不喜欢你,你硬凑上去就是讨人厌。这样,你习惯性买东西可能暂时治不好,那你就买给我,反正我是你的人嘛,不亏不亏!”

秦升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柳菅,忽然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受了情伤归受了情伤,他又不是脑震荡。

“我、不、傻。”报复似的,秦升俯下身贴近柳菅的面,并抬手戳了戳柳菅的胸口。然后他偏过身,大步往刚刚的酱鸭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