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话说到一半,两个少女走了过来。

“哥!”其中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少女挽住了赵闻懿的手臂,娇嗔道:“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呀?”

赵闻懿抱歉道:“没听见没听见,哥给你道歉。”

少女哼了一声,转头对林奕承笑道:“承哥,晚上好呀。”

林奕承认出这是赵家嫡系的女儿赵闻雯,赵闻懿的表妹,但是她身旁穿白色长裙的少女看着面生。他也笑着打招呼,“雯雯。”

赵闻雯抬手揽住白衣少女的肩膀,笑嘻嘻地介绍道:“她叫唐嫣然,是我朋友。嫣然,这是我表哥赵闻懿,这个是林家少主林奕承。”

赵闻懿立刻和唐嫣然寒暄起来,热络得不像刚认识。林奕承则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喝他的柠檬水,视线礼貌性地在三人之间流连,却没聚焦,一心二用地走神。他喝酒极易上脸,刚才那杯干马天尼的劲儿还没过,这会儿脸上还留有一层薄薄的红晕,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过在场三人都无视了他,赵闻懿只顾着和美女聊天,美女看起来对他表妹更感兴趣一点。

这份美落在会场中央的林晟眼里,他心中一动,正想过去,就看见有另一帮男男女女凑到了林奕承跟前。这帮人的目的可就没那么单纯了,能进这场宴会的人大部分都在圈内很吃得开,自然也认得林奕承,知道接近他的好处。

林奕承在外面向来举止得体,即使再不喜欢这种场面也能自如应对,林晟旁观半天,发现这小子和人家相谈甚欢,有人都把手搭到他肩膀上了,他还和颜悦色地冲那人笑了下。

赵家老头在旁边说:“你家小子很招女人喜欢啊。他都二十六七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要不要考虑赵家的女儿?”

林晟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很招女人喜欢吗?

“笑什么,问你话呢。”赵家老头拿胳膊肘怼林晟。

林晟偏过头,“我不操心这些,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这本是一句随口搪塞,谁知赵家人大概是一脉相承地看不懂人眼色,那老头居然真的过去问了。林奕承身边的一群莺莺燕燕很识相地退远了些,赵家主先是和几个小辈挨个打过招呼,然后开始关心林奕承的婚配问题。

林奕承愕然,下意识在场内扫视一圈寻找林晟的身影。林晟已经兴趣寥寥地放下了酒杯,看起来是打算走了。他连忙也放下杯子,冲赵家主彬彬有礼地一点头,“赵叔,下次闲了我跟您细说,父亲找我,我先去一下。”

赵家主不由分说地搂住林奕承的脖子,不满道:“你跑什么,就是你爹让我来问的。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赵家的闺女啊?”

“不是,”林奕承解释道:“我……不打算结婚。”

“啊?”赵家主一愣,酒意退了三分。

他还要再问,赵闻懿拉着他的胳膊冲林奕承使眼色,“哎呀叔叔,您之前不是说要给我看您新拍的画儿吗,在哪呢?”

林奕承趁机溜了。

他找到林晟时,林晟正在院里吹风。清冷的月光将林晟的身体轮廓削得锋利,他平时掩盖在躯壳下的孤独显露出来。他站在湖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和水中月一样,似乎只是一个一触即破的幻影。

林奕承无端心悸,快走两步,“父亲。”

林晟没有回头看他,把手插进兜里,淡淡地问:“怎么出来了?”

林奕承摇头,“没什么意思。”

林晟瞥他一眼,说:“是吗,我看你和那些人聊得挺开心的。”

林奕承定定地看着父亲,问:“您不高兴了吗?”

这话太逾矩了。林晟也是在觥筹交错的场合里成长起来的,他再怎么也不会掉价到和一群不相干的人置气再说,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林奕承总不至于去给别人当狗。他一哂,反问道:“赵家那老东西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怎么说的?”

林奕承垂下眼。为了保证安全,场馆周围有不少暗哨,他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只说:“我说我不打算结婚。”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能结婚但值得珍爱一生的人,并且得到了相伴他左右的资格。

林晟听了这话没什么情绪,平平淡淡地一点头。有可能起异心的兄弟姐妹早就被他杀光了,林奕承的母族也没机会来分一杯羹,至于乐谣,他希望那孩子可以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但他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她若是想掌权,那就各凭本事。林奕承是林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不过他不指望儿子能有多大的建树,结婚带来的助力不要也罢。林晟过够了被强迫的生活,他只负责让林奕承和乐谣多一些选择,没有兴趣掌控孩子们的人生。

于是他说:“你自己看着办,再过十几二十年,别羡慕人家妻子俱全就行。”

林奕承凝视着父亲,心头有千言万语。他心里软得很,低声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幸福。”

林晟仍然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水中两人的倒影。他比林奕承稍微高一点,对林奕承的仰视早就习以为常,最近才察觉到这目光中蕴含的分量。他想,自己分给林奕承的精力是不是太少了?林奕承三四岁那会哭着攥住他的裤腿时,他是不是应该抱起他哄一哄,而不是冷静地讲道理?

但这些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林晟离经叛道惯了,从记事起就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爹没什么感情,林奕承也从来没对他倾诉过心事,他想问都无从开口。

真是奇怪,他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杀兄弑父眼都不眨;但他儿子居然这么爱他。

林晟转身,手指抚上林奕承的脸,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

父子俩给赵家主打过招呼,提前离开了。林晟在H省没有房子,这边的事一般都是林奕承来处理,他很少管。林奕承在这里倒是有两套房产,一套在郊区,另一套在市中心,不过他虽然有派人定期打扫,却基本不住,能回老宅就回老宅了。

林奕承带林晟回了郊区的住处,开门时,他突然有点紧张。

房子有一百多平,两室一厅,厨房较小,客厅和浴室则非常宽敞,是很适合独居的布局。但显然房子的主人并没有在此定居的打算,屋内一应陈设能简化就简化,比酒店还酒店。

林晟换了鞋就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了,等着林奕承给他倒水他穿的是林奕承的拖鞋,那小子从来没想过这里除了他本人和清洁工还会有第三个人来,鞋柜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双拖鞋。

林奕承端着两杯热水光脚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林晟正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沙发上,面朝他家露天的大阳台欣赏着城市的夜景。足以穿透夜幕的灯光在林晟眼中投下银河,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显出摄人心魄的纯黑底色。

林奕承被林晟的眼睛捕获,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跪在父亲脚边,牵起他放在身侧的手亲了亲。

林晟蜷了一下手指,问:“这个吻代表什么?”

林奕承答:“代表我永远不会背叛您,父亲,我永远都臣服于您。”

“永远”太长了,没什么能永恒不变,所以林晟听过就算,并不往心里去。他相当宠溺地笑笑,抽回被林奕承捧着的手。

然而他刚想用那只手拍拍林奕承的头,就听林奕承继续说道:“我不需要用婚姻维持地位,或者假装我是个正常人。我只属于您,您希望我是什么样,我就成为什么样。”

林晟想,这叫什么事,他对林奕承的教育仅限于他成年以前,保证他不走歪路而已……即使如果林奕承是一棵树,现在已经长成一棵参天的歪脖子树了,但他确定自己已经最大限度地给足了林奕承自由,怎么在林奕承嘴里,他的形象好像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封建大家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