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王城自然不能例外。

然而,一生从未来过王城的段无庸却大言不惭地对这一座圣地发出质疑,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试图推翻人族几千年的认知。

这样的行为,直接抓到王城明正典刑,判他一个妖言惑众之罪,可以说毫不为过。

越殊却没有如此做。

非但没有抓人,段文庸的话反而令他隐隐有几分信服,回到王城后不免格外留心。

以至于他见了谁都忍不住多瞅几眼,从早到晚都处于“观察人类.jpg”的状态。从上帝视角来看,活脱脱一只背后灵。

“背后灵”从繁华的人流中穿行而过。他的目光扫过途经的每一个人:

年轻气盛、携刀带剑,每一个毛孔中都透露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傲慢气息的,不用多说必然是王族子弟,而且是申屠氏的核心子弟,他们的表现怎么看都是如假包换;

年纪稍大一些,相对低调沉稳许多的,往往是有幸进入王城的外来武者,他们杀过人也斩过魔,阅历丰富,心性谨慎,却不失锐气,来到王城往往是为了更进一步;

而身上气息不强、予人的感觉混合着自卑与自傲的,则多半是家中出了个定居王城的天才,于是跟着一飞冲天的幸运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有越殊看不透的存在。许多面孔更是他这些年早就习惯的。

他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王城的每一条街道,都曾被他用双脚亲自丈量过。

‘东门大街的肉贩老李,总是缺斤少两坑外乡人;隔壁的凉茶铺子,老板品位过于特殊,从未卖出一碗亲手调制的凉茶……’

越殊对附近的情况如数家珍。

当他走过熟悉的肉铺,果然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缺斤少两的肉贩被一名彪悍的大汉活生生拽得离地而起,一拳打得满脸开花,一时只听他“哎哟”“哎哟”叫个没完。

一碗凉茶都没卖出去的隔壁老板端条板凳出来看热闹,幸灾乐祸:“该!这个老李,成天仗着有个执事大哥占人便宜,欺负别人不敢惹他,这回遇到硬茬子了!”

“哦?是什么硬茬子?”

有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今儿这位可是有个好妹妹,来日就要嫁入申屠氏了!”

老板说得眉飞色舞,回过头来,却见身后的茶棚空无一人。他顿时露出见鬼的表情,自己也还没到耳朵不行的年纪啊……

与此同时,看似空无一人的茶棚里,一道稍稍驻足的雪白身影看完热闹转身而去。

在他身后,是痛呼声与求饶声。

一切如此熟悉,如此鲜活。

越殊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所熟悉的这一切是虚假的存在,从看热闹的行人到痛哭流涕的肉贩都只是别人操控的傀儡……他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独立鲜活的意识。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

段无庸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浮现。越殊的记忆随之回到数月之前那个明亮的月夜。

“事情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淬体武者,由于天赋不错,被前任城主看中,收为弟子。”

“当时稼城其实有一位比家父天赋更高、实力更强的武道真种,是城中镇远武馆的馆主肖长天,他不仅真种圆满,离神定只有一步之遥,年轻时还曾被举荐去过王城进修,人人都说他是未来的天人种子。”

“相比之下,家父因受伤损了根基,突破神定无望,寿数所剩无几。此消彼长,镇远武馆论声势甚至压过城主府一头……”

“师父倒是不介意声势被压过一头。终归都是稼城人,镇远武馆越强,稼城实力越强,也能在魔灾降临时保全更多百姓。这方面来说,肖馆主也算是顾全大局的。”

“老子英雄儿狗熊,他膝下唯一的独子却是个仗势欺人的草包,成天将他爹“稼城第一强者”的名号挂在嘴上,四处欺男霸女,横行霸道,连城主府的执法者都不放在眼里。我当初也是年轻气盛,几次因此与他起了冲突,又碰上他欺负小姑娘,忍无可忍给了他狠狠一顿教训,一时手重伤了他第三条腿,肖家算是绝了后……”

“事发之后,我也是懊悔不迭,只怪自己出手太过冲动,担心引发城主府与镇远武馆的冲突,哪知却是镇远武馆的人先一步离开了稼城,才过去一日就无影无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肖长天不在。只凭群龙无首的镇远武馆,自然不是城主府的对手。见双方结下死仇,他们担心城主府先下手为强,连夜便拖家带口地跑了。”

“几年后,家师大限终至,传位于我,还给我留下一个珍贵的推荐名额。临终前,家师还告诉我一件事,原来当年的肖长天并不是神秘消失,而是突破神定之后,秘密前往王城进修,企图抵达传说中的天人之境。若是没有那场冲突,肖家人或许能安安稳稳等他归来,毕竟城主府看在肖长天的面子上也会保他们平安……”

至于如此重要的秘密师父为何一直不说,反而任由徒弟这些年傻傻待在稼城,段无庸可以理解。若是肖长天成功突破天人,身为仇人的他跑到天涯海角都是死路一条;若是肖长天败了,他就更不用跑了。

“不瞒你笑话,我当时都吓傻了!好巧不巧,次日一早,天人之威笼罩全城……原来不等我做出决断,肖长天竟回来了!”

“镇远武馆早已人去楼空,我也不敢奢望在天人强者面前扯谎,一五一十道出当年之事,只盼他给我一个痛快。哪知他听闻独子遭遇依旧神色不变,得知家人不知所踪亦无动于衷,反而十分欣赏我的武道天赋,劝我不要在稼城继续蹉跎,早日去王城见世面,才能攀升更高的境界……”

“至于当年那桩公案,其子肖佑有错在先,他帮理不帮亲,站在公道这一边。”

段无庸当时大为震撼。

“他何尝是帮理不帮亲的人!”

“从前其子跋扈如斯,盖因肖长天霸道护短,稼城人人皆知。数年不见,此人却性情大变,成了大公无私,提携后辈的有道高人……我当时只觉得不对劲极了,成日里疑神疑鬼,怀疑其中有什么 網 站 : ?? ?? ? . ?? ?? ? s . X ? ?? 阴谋,可堂堂天人,又何须以阴谋诡计坑害于我?”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没过几日,肖长天离开稼城,我只能将疑惑放在心底。又从种种渠道得知,天人与旁的境界不一般,成就天人必然看破红尘,不受世俗牵绊,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安安稳稳休修两年后,我欲启程前往王城,寻觅突破神定的机缘,却在半路意外救下一个重伤于妖魔之口的女子。那人正是肖长天的发妻。”

“她当时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从她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段无庸拼凑出一段真假难明的故事。

大抵是肖长天晋升天人的消息传开之后,搬家到外地的肖家人在聚居地派出的队伍护送下欢天喜地前往王城认亲。一家人或许过了一段好日子,但随着肖长天之子屡教不改,仗着父亲的声势开始肆意妄为,肖长天一改从前的护短,对他一番严惩,受尽宠爱的草包早就没有了改正的可能,非但不服,反而愈发跋扈……闹到最后,一家三口决裂,其妻子直接从王城出走。

这个故事,在王城长大的越殊比段无庸更清楚,听他一说便反应了过来。

段无庸讲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据她所说,她是故意与肖长天闹翻,带着儿子离开的。她感觉到肖长天的杀意,儿子继续执意不听话,肖长天会杀了他!”

“……她说,那已经不是与她青梅竹马的肖长天,而是一个她不认得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