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曼筠似乎往门口走近了点,声音也清晰了不少:“我为什么要说话?”她反问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你现在不还是说了吗?”他厚着脸皮道。
“那是因为你烦人!”曼筠怒气冲冲地说。她合上钢笔,将刚刚写完的信纸放到一边晾干,“你这门敲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她不阴不阳地说道。
盛年颐被她的话气的一哆嗦。他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不要和她斤斤计较,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把门打开,两个人好好谈谈。
他叹了口气:“曼筠”
他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开口,余副官却上来了。对方敬了个礼:“少帅,阮三公子的电话。”
盛年颐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恶狠狠地瞪了眼余良宴,对方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一副“一心为公”的大无私样。他一噎,只得叹了口气,悻悻地转过了身。
余良宴是他父亲老部下的遗腹子,从军校毕业就被大帅派到他身边做副官,是几个地勤官里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他为人头脑清醒,冷静又不失敏锐,唯一的缺点便是有点死脑筋,常常让盛年颐哭笑不得。
他阴沉着脸下楼接电话,语气很冲:“喂?我是盛年颐!”
阮聿铭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吃了火药了?这么冲!”他调笑道,“莫非是昨晚欲求不满?”
盛年颐心想这小子倒还怪会拿捏人心,一猜一个准,虽说他并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吧,但让他心情如此之差的倒是同一个人。
“有话快说。”他不耐烦地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点起一支:“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阮聿铭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声,知道他现在心情应该确实不妙,便也不再绕圈子:“美国大使劳伦斯先生和夫人今日特地过来见你,我一盘算,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上栖霞去吧?”
盛年颐来南京为的就是这些事,自是一口应了下来。他将香烟在烟灰缸内按灭,走到窗口,淡淡地道:“那你安排吧。”
“好。”阮聿铭看了眼表,“过上差不多半个小时,我派司机去接你?”
“还是一个小时吧。”盛年颐说。
“怎么了?”阮聿铭有点惊讶,“你不会还没起床吧?”说完他便觉得不可信,在西点的时候,他们住同一间宿舍,每日起的最早的就是盛年颐,这都快九点了,怎么着都该起来了。
盛年颐叹了口气:“不是我。”
阮聿铭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人家大小姐出个门,不收拾上一个小时是不行的。”盛年颐嗤之以鼻,“得了,我现在去给她说一声,不然你到下午也接不上我们。”
挂了电话,他又准备去敲曼筠的门。结果他走到门口,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曼筠?”
屋内却无人。佣人对他说:“先生,太太刚刚去书房了。”
去书房?他皱起眉,谁不知道温曼筠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看书,还有她主动去书房的一天?
书房的门也没关,就那样大刺刺地敞着。他推开门进去,就看到曼筠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前,不知道正在捣鼓着什么。
“你做什么呢?”他冷不丁开口道。
曼筠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裁纸刀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你吓我一跳。”她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做什么坏事呢,吓成这样?”盛年颐走过去,眯着眼睛打量她。
他凑的很近,近到曼筠几乎能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他白衬衫领口的几粒扣子是松开的,露出一截修长的脖子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军队纪律严明,他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等到了闲暇时便多是怎么随意便怎么随意的来。曼筠想到这,忽然悚然意识到自己对于他的熟稔,随即又懊恼起来,埋冤自己关注那么多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东西背到身后,垂下眼睛道:“没什么。”
盛年颐眼尖,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看到了信纸的条纹,上面有墨水的印记。他又瞥了眼桌子上的裁纸刀,信封,还有火漆,很快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他正想逼问,却忽地想起刚刚挂电话前阮聿铭的话:“你这人脾气也太火爆了,得沉得住气,懂不懂?”他便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扭过脸,语气生硬地说道:“阮聿铭过一个小时来接我们去栖霞,你快去收拾吧。”
曼筠都做好了他要发作的准备,此时见他竟然什么都没说,不由得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盛年颐不看她,分明是一脸闹脾气的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给妈妈写信”
盛年颐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没说实话。如果是写给温夫人的信,她刚刚就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更何况温夫人跟他父亲差不多,隔几日就发个电报过来,根本用不着她费时费力地专门去写信。
她这样做,只能说明内容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晚一点还有一更,感恩大家(鞠躬)评论都有在看,只是po实在太难上了,一回复就卡的要命(哭泣)
第4章 | 0004 新月(四)
车子开出怡和路,盛年颐和曼筠坐在后排,一左一右,各靠着一面车窗,摆出的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曼筠有意说几句话缓和气氛,但她主动提了几次话茬,盛年颐都是淡淡的,幸好副驾上的余良宴还算有眼色,打了几次圆场,不然她今天的脸非丢到姥姥家去了。
几次三番下来,曼筠也恼了。她沉下脸,扭过脸去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栖霞山位处南京城的东北处,植被茂密,夏日绿意盎然,秋日里又枫叶飘红,别有一番风味。山脚下一条九乡河顺城而过,曲折奔流,向南汇入长江。
两条大河把偌大的南京城夹在中间,水汽充沛,热气难散,到了夏日酷热难耐,是以南京不少富贵人家都在栖霞山置了宅邸,每年过了立夏,便上山避暑,待到了中秋前后再下山回城。
总理府更是其中的常客。阮家在栖霞山有一处祖上传下的园林,建造精巧,占地颇广,且从山间引了温泉汤池,夏避暑冬避寒,家中女眷大多都极爱此地,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山上住着。
许是因为今日总理公子连带着北洋军少帅要上山,警察局提前清过路段,一路上畅通无阻,除了前后几辆护卫的军车再无其他车辆。汽车呼啸而过,不出几个钟头就到了。
曼筠下了车,便见十余米外清溪湍流处架着一弯木桥,溪边草木丰茂,绕着嶙峋的怪石。溪边的枫叶如火般燃烧着,月牙般的湖面上落了不少金黄的梧桐叶和带着金边的红褐色枫叶,一派秋日的别致景色。
曼筠今天为了出行方便,特意挑了件件淡紫色的细纹衬衫,衣袖卷到肘上,大半衣摆束进了白色的七分裤。过肩长发用发带低低扎在脑后,头上是一顶和衬衫同色的系带遮阳帽。俏丽清爽的装扮和宴会那天的妩媚娇艳又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美国大使的太太劳伦斯夫人很喜欢曼筠,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称赞她“beautiful”可能还说了些别的,但以曼筠糟糕的外文水平来看,她能听懂的也就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