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筠的父亲温保明算是较为开明的新派人士,他自己早年留洋海外,对家里的孩子的教育也都是偏向西化。曼筠自小便上的是教会学校,不仅学习英文,还学习法文、德文。只可惜,她天生不是学习的料,混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是勉勉强强能听个大概,说起来也都是结结巴巴的。
劳伦斯夫人似乎还提到了盛年颐,应该是北洋军,南京政府和美国的合作事宜。曼筠对此完全不关心,更是一问三不知,她便只好频频点头,以微笑代表自己的态度。
慈伶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时不时插进话来,补充上两句。
曼筠对慈伶刮目相看。她本以为慈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她说的一口流利地道的英文,她的谈吐举止也皆是落落大方,实在不是那种囿于深宅大院的女子。
阮聿铭的表妹顾聘婷则和慈伶截然不同,她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年纪虽然和她们两个相仿,但却还没嫁人,还过着无忧无虑的小姑生活。
劳伦斯夫人后来看出了曼筠在语言上的为难,便告诉她可以说中文。劳伦斯夫妇在中国居住多年,是实打实的“中国通”,虽然中文说的不好,但听是完全没问题的。
曼筠这才松了口气。
劳伦斯夫人谈起前一阵子在青岛的见闻:“那里的海真是美极了,和夏威夷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是说实话,我更喜欢青岛。”
聘婷说:“是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海呢。”
慈伶笑着说:“我只在大不列颠见过。不过我想那里的海,定然和这里的还有夏威夷的又是一种不同的风格。”
曼筠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她去过青岛,还不止一次。孟年颐的堂兄在海军部任职,常年驻扎在青岛,她和孟年颐假期时常常去那里度假。最近一次,就是在去年。也就是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白绮梦。
有时候曼筠也会后悔,或许那一年夏天他们就不应该去青岛,又或者是去了青岛也不该参加海军部的圣诞派对。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们没有去,那么人生是否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但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宁愿认清这一切,尽管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惨痛的。
她从不后悔。
她垂下眼睛,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盛年颐想和她重修于好,也知道他可能确实已经收了心,打算老老实实地经营他们这段“包办婚姻”,但是女孩子天生的敏感和纠结让她无法心无芥蒂地接纳他,她忘不掉那些过去,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生活。
几个人正说着,顾聘婷的表情忽然一变,似是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她偏头望着不远处的枫树,嘟哝道:“她怎么来了?”
曼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衬衫西裤,英挺俊朗,是昨天在舞会上见过的中央银行行长家的公子,也就是聘婷的哥哥;女的则看不清面孔,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裙,烫着一头卷发,自远处看,仿佛美杜莎头上的扭动的小蛇。
“怎么了?”慈伶和聘婷未出嫁前就是好友,说话也要比寻常人亲昵一些,她也看过去,接着面色也是一变,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曼筠有些好奇:“那是谁啊?”
慈伶面色有些难看,她伸手拉了聘婷一把,似乎是想要示意她不要声张,可惜已经晚了,聘婷气冲冲地道:“还能是谁?鼎鼎大名的上海小花旦白绮珊喽!我看哥哥也真是昏了头,怎么就和这女人搅到了一起!”
曼筠一愣。她皱起了眉:“白绮珊?她怎么跑来南京了?”
聘婷快言快语,显然是对自家兄长的桃色新闻颇为不满:“谁知道啊,可能是在上海滩混不下去了。她现在也是过气了,新人一茬接着一茬,各个都比她年轻貌美演技好,现在当红的小花旦是人家杜芸。谁不知道她当年是拜了孟老板的码头才出了头的?”
孟老板是四大名旦之一,前几年也转行拍了几部电影,姑且不谈剧情演技吧,票房各个都是爆棚,风靡全球,戏迷们争先恐后地抢票。而白绮珊的第一部戏,就是孟老板最后一部电影的女主角,一炮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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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0005 新月(五)
白绮珊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这边的目光,微微侧了侧身,瞥了这边一眼。紧接着她又跟身边的顾公子说了句什么,随即两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聘婷气的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这个,这个……小贱人!”她到底是大家闺秀,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话来,只得恶狠狠地瞪着她哥哥。
“别瞪了,再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顾仲旭笑着道,他宠爱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弯下腰低声道:“等回家去再跟你慢慢说今天可不许捣乱。”
顾仲旭就任于军情部
聘婷是家中的小女儿,自小便崇拜她这个样样皆出众的哥哥,如今听他这么说,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等我回家去,定要在父亲面前好好告你一状。”聘婷嘟着嘴道。
顾仲旭向其他几位女士引见自己的女伴:“这位是密斯白,鼎鼎有名的女演员。”他转向劳伦斯夫人,“您前一阵子喜欢的那部电影《寻芳》就是密斯白主演的。”
“哦,我的上帝。”劳伦斯夫人很高兴,她拉过白绮珊的手,“原来密斯白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的美丽……”
聘婷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您刚刚还说少帅夫人beautiful呢。”她故意说道,“那您说说,到底是曼筠姐姐漂亮,还是密斯白美丽呢?”
“聘婷!”顾仲旭急忙制止她,呵斥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我看平日里母亲是将你惯坏了!”说罢,他又急忙向劳伦斯夫人和曼筠道歉。
劳伦斯夫人自然是不会跟聘婷这样的小姑娘计较。她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但骨子里到底还是美国式的爽利做派,对中国人讲究的含蓄文化很不适应,因此倒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曼筠有些不舒服。拿她和一个行事作风都十足放荡风流的交际花来比美貌?这真是十足的笑话。不过虽然与聘婷接触不多,但她也看得出来,她就是这样天真鲁莽,全然无心机的性情,这倒让她不好说些什么,否则便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白绮珊笑吟吟地开口道:“顾小姐真是抬举绮珊了。我这样成日里抛头露面,浮萍一样的人,怎么敢跟少帅夫人来比较呢?温小姐未嫁人之前可是北平最出名的名门闺秀,读过书,识得洋文,我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如喽。”她语气间带着一抹哀怨,神情间也不觉流露出几分妩媚之意来。
曼筠听的有些恼火。白绮珊这话说的,倒仿佛是她以权势压迫对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一般。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住了。今日毕竟要谈正事,不宜惹事。
谁知道那白绮珊见她没反应,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曼筠,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少帅夫人了。咱们上次见面,是在北平吧?我记得是温先生的五十大寿上……当时小妹绮梦也在,不知道少夫人贵人多忘事,还记不记得了。”
说着,她还抬起手,假装去掌自己的嘴:“你看,瞧我这破嘴,少夫人哪能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啊?只是绮梦还一直惦念着您呢,一直打听您的近况。您若是有空,不如给小妹写封信,可怜见的,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呢。”
曼筠心头火起。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冷冷道:“密斯真是说笑了,也不知道是谁贵人多忘事,上次见面时,密斯白可是和二哥一起来的吧?那时候还以为我们要做妯娌了,可惜密斯白看不上我,我自是以为我们不认识了。”
白绮珊被曼筠这一串夹枪带棍的话挤兑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曼筠口中的二哥,是盛年颐的二哥盛年桥。那时候盛年桥和白绮珊正打得火热,成日里闹着要娶她过门,这怕是让白绮珊得意忘形了。更何况,当时盛年颐也吵着要和曼筠解除婚约,外界都传言,他是和白绮珊的妹妹,白绮梦在一起了,这更是让白绮珊以为盛家今后就是她们姐妹俩的囊中之物,对曼筠这个失败者自是不屑一顾了。
可是世事难料,最终盛年桥被盛大帅一纸调令弄去了最偏远的四十五军,和白绮珊不了了之,更是因为盛家的插手,让她在上海滩的事业一落千丈;而盛年颐不但没能退成婚,兜兜转转,还是娶了门当户对的曼筠。
曼筠不知道该说白绮珊傻还是什么。你若是说她笨吧,她当年也能勾得梅老板,盛年桥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人为她铺路搭桥;但你说她聪明吧,她却却又总是做些傻事,自掘坟墓。
曼筠本来就心气不顺,谁让白绮珊再三撩拨她,这不真好撞到枪口上了吗?她当年在北平,也是鼎鼎大名的不好惹,就连盛年颐想退婚,也不敢直接找她,都是走曲线救国,绕着弯子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