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话音落下,院外传来个妇人声音,“这家可是罗氏?”
来的是个陌生面孔,灰棕袄裙,腰上还带着玉坠子绣花香囊,一进门就颇自来熟的拉着大舅母的手,“今日我是来谈事的,不知咱家里是什么意思?”
她是郁府老太太身边管侍婢的,也算有些体面的婆子,此时不动声色的四周打量一遭,笑眯眯的,“咱们姑娘呢?”
第17章纠结
罗玉铃在隔壁屋里听着,半晌摊开手掌,看着被自己攥在手心那对母亲留下的素银耳坠,它实在不值几个钱,却也能把她掌心硌出肿痛红痕。
舅母并不知晓那日府中事,只以为玉铃胆小,怕是当日得罪人了,便抓着那婆子的手,“我家女孩是个不堪用的,平日里没见过世面,稍一遇事就不成样子,贵人千万别怪她,她这几天也是成日怕着。”
那婆子吓一跳,“实在折煞我了,可别这么说,我算什么贵人!您家这位才是贵人呢!我们府里婶子应该也略有耳闻,并不是我夸口胡说,竟没一个不争气的,一个个在朝中做官都很有前程。也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家,待人接物都宽和厚道,多少人户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前几日罗氏来府上顽耍做客,我们老太太拉着她赞不绝口,别的人都没看上不说,连带咱家里清贫些都觉着也是好处,说是更规矩听话,这几日一直念叨。”
大舅母这才隐隐听明白,她知道玉铃当下就在隔壁坐着,因她这几天只字未提,家里还以为白走了一趟,此刻才知道原是看中了的,所以才赏下来了那许多东西。
“我今日就是给婶子送好消息的,我们太太说,依着她们的意思,在府里惯常旧例上再加一层,摆桌吃酒正经纳进门,另外日后的份例都是最好一等,咱们是清白人家,听说还有个读书的兄弟?过几日体体面面的出门,绝不落下乘,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这一辈子就只等着享福了……”
大舅母光是听着这些规矩层次就觉着后脑勺发疼,沉默着起身去堂屋,把那日罗玉铃带回来的几样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婆子面前,“怕是她配不上贵府这般看重,她年纪小不经事,我们本想着……”
那婆子没料到这家人竟不愿意,面色渐渐僵冷下来,她讨了这差事是想混个脸熟,大奶奶那边又盯得紧,万一有什么要务她能插一脚,结果却眼看着要不成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二舅母匆匆从门口近来,把大房的往自己身后一扯,赔着笑脸说,“她是糊涂了,只由着孩子胡闹,其实不过是因为玉铃平日被养的不大见人,相起亲来长辈们难免多想,求您容我们再想两天,毕竟也是大事。”
二舅母心里怪大房的多事,她之前给那个搭线的塞了多少银子才成事,事到临头了又出来说不愿意,也不问问旁人,真是眼界小见识短。
那婆子才稍稍转回些态度,叫了外面候着的小厮送进来一个箱子,“这是太太赏的,一些缎子衣服,一副头面,加上两件今春新做的斗篷,还有些小玩意,两位看看吧。”
大舅母跟着二舅母正你拉我我拽你,眼看要吵起来不成样子,罗玉铃走到门前,对着那面带冷色要往外走的婆子福身,“亲眷也只是情急,还请别怪罪,也辛苦您今日来一趟,只我并不是能……”
婆子骤见她面容,恍惊了下,片刻就明白了府里人各样态度的缘故,她两步上前拍拍罗玉铃的手,悄无声息堵住她话头,“不必着急,我也是生养了个女儿,素日总怕她吃亏,过几日我再来一趟,姑娘只要记得那日进府所见,便应再慎重些。”
进府所见。
是血痕遍布的下人手臂。
也是权势富贵积堆的金灿牌匾。
身侧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小厮径直出门去了,婆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拎着衣裳上马车时,冷冰冰的扫了眼不远处几个偷着往这瞧的。
这土洼山坑拿不上台面的穷地方,偏出了个这模样的,真是怪了。
外人只瞧着那进罗家门的有钱人一脸怒气的走了,不免有人幸灾乐祸,满村里传那罗氏被人厌弃退了婚事,现下已是没人要了,一家子白白花费了心机。
“别是那日出去一趟,人不干净了吧!”好事者混在人群中,吊着嗓子随口说,“我看差不多,不然怎么人家气汹汹的就走了。”
这边家中,大舅母正一脸怒气,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把你迷晕头了?见钱眼开的,你就不想想那能是什么安稳地方?你是想送进去要了铃儿的命吗?”
“你才是昏了头!”二舅母离那些首饰远远的,不肯踏近一步,“这么多年你管过她几天?玉铃怎么养大的你不知道吧,她本就体弱,素日里烧火做饭她娘都舍不得让她干,老三家里多疼她!是她懂事这些天过来一直里外帮着你做事!”
“就这样的模样,你让她嫁去哪?庄子里村子里那些窝囊货,谁护的住她!”
“你说!你说出一个来,我立马把这些东西摔回那府里去!”
两人说到这,一时间竟火气一下子降下来,面面相觑,多事之秋,她们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玉铃耳边回响方才婆子临走时说的话,“姑娘说话慎重,这么好的地方推了一家就再没有了,眼下若略有困境,应下来便能迎刃而解,这可是多少钱都难求的。”
慎重。
她捏着袖间,心间巨石不免晃了下。
第18章祸起
两位舅母也渐渐平息了怒火,大舅母疲惫至极,招手让罗玉铃过来身边,“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的,我只觉着你该找个轻快人家,却也没深想这种世道,边境还有兵乱,万一日后……万一……”
她再说不下去,想着丈夫还有十几岁的儿子的兵役尚悬着,语气哽咽,“真是造孽……”
加上这几日她那老乡竟没一点动静了,大舅母联想着朝廷这征兵的事,忍不住后怕,“是不是牢里另有说法?会不会这些带罪的直接就流放去边关了?”
罗玉铃想出口否认,那日有人曾说兄长没事,不日便可回来。
可半晌她只闭紧了嘴,勉强笑了下安抚舅母宽心。
说到底,妾室即便是正经抬进去,也不过是妾,他日受制于人,谁又知道是什么光景,只能仰人鼻息。
两个舅舅没多久从后山回来,一家人对着那箱子里晃眼的东西沉默时,外头传来“咣”一声的推门声,表弟弹石一样从外面奔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找人……找人打听到了……”表弟累趴在桌前,“这个征兵,是怎么一回事了……”
“前面那个庄头有个汪家人,他爹是个铁匠,这几日在京城里头成日忙,今日儿子娶媳妇才回来看一眼,人家说那个大官就是姓郁的,家里的大房,刚刚升了户部什么东西的,在皇上跟前卖脸,领命督查此事,因为军情紧急,从南边调兵来不及,人家省府的官员也推拒不让,京城驻地又不能随意拔兵,这才一狠心到这步。”
“这不就是姐那天去的府上吗?你有没有见到那人?”表弟转头,皱着眉头。
“还说没有功名在身上的,就算花钱赎兵,也要在额头上刺上花字,三年之内都不许遮挡,也不能应试科考。”
这无异于断了罗念元的路。
这法子说到底前朝也有旧例可寻,只因实在阴狠,当朝再没提过,有些读书人寒窗多少载,为了这等事也只能上战场,也许并不是当兵的料子,手脚无力,多半沦做丧命的枯骨。
兄长迟迟没有动静,罗玉铃总是心绪不宁。
不单有她,郁衡平正同几个门客,在一京郊院中同几个官员吃酒,为首的是刑部的人,父亲让他去查公府那事相关要员,此刻郁衡平才知道前些日子那个身段极好的罗氏,就是要紧证人的幼妹。
怪不得总觉着眉眼曾见过一般。
郁衡崇那个疯子,这些天咬的跟狼一样片刻不肯松口,几次想办法疏通关系把人捞出来都无果,再拖下去怕要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