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们更想让罗念元永远闭嘴,但是此案上达天听,实在无法,谁都不能保证此人能否闭紧嘴,总要找个万全法子。
郁衡平回府后进了父亲书房,两人说了一会话,他便出来朝着大奶奶院子去了。
“母亲只管把她弄进房中,名分倒是不要紧,只要人握在咱们手里。”
郁衡平对大奶奶委实算不上恭敬,原就不是亲生母亲,大奶奶看不上他的身份,长大了他也只淡淡的,他捏着手里的茶盏盖子,似笑非笑的,“父亲也是这说法,母亲的手段肯定是能办成的,进门后若是不乐意放给我,收到你们院子也行。”
这话是纯粹恶心大奶奶的,冷讽她这些年常日不见丈夫,只拢着钱物不放手。
那端坐着的妇人也不见恼意,用帕子顶顶鼻尖,“我自然有数,你先去罢。”
大奶奶现在已经摸不清丈夫和庶子素日是怎么想的,时间长下来,也想明白这父子俩才是血脉连着筋的一家子,自己不若个账房先生。
可账房先生又如何,日后他一样要给自己磕头请安。
只眼下那个女孩子的事,大奶奶回想那日自己叫去的嬷嬷最后没把人领回来,只回禀说那罗氏进门看见血淋淋的手臂时,脸都白了,是这批人里很胆小的一个。
那就不难做,大奶奶凝神看着自己腕上水头极好的翠,半晌唤人进来,问前日是谁去的罗氏家中送妾礼,请过来她要问话。
第19章缩头
第二日晌午,罗玉铃在院中,膝盖上放着笊篱,里面是晒干的一些谷食,因上个年岁没舍得吃完,有些尘坏的要挑出来。
她正凝神拣着,院里进来个同村的阿嬷,说自己一亲戚家女儿出嫁,想请她过去帮半日忙,因娶亲的那家是有皇商门路的,来的人不乏贵客,再三嘱咐一概礼数不能缩减,单出门时送女客便要十二位。
罗玉铃寻思权当是讨个喜气,也不肯收阿嬷送来的东西,只应下那日前早早的就过去。
直到当天进了那办喜事的村子,她看着延出两条乡道的红灯笼,才发觉这家实在比自己想的还强很多。
果不其然,她刚进门,便瞧着有不少衣饰体面的婆子丫头穿梭其中,捧着十几个喜盘站在院子里。
很快过来了人,引着罗玉铃进了新娘闺房中,里面新娘子跪在床前,六个喜嬷嬷正拿着训诫录宣读,边上有人捧着青羊、乌鸡、青牛铜像辟邪,器具精美,边余站着观礼的乡人们都惊叹不已。
她在旁边帮着做礼,成事后看热闹的一哄闹渐渐散开,突有人拽了下她,罗玉铃回身,对上个笑脸。
是那日来家中的郁府婆子,她一身枣红喜裙,颈间还带着个小指肚粗的金项圈,诧喜道,“竟如此巧!”
罗玉铃冲着她福身,“嬷嬷大喜。”
那婆子避开身子不受她这礼,而后拉着她的手把人往边上带了带,“姑娘唤我声厨头家的便是,我男人是管院子里厨房事务的,府中人都这么叫,”她上下打量一遭罗玉铃,咋舌,“姑娘也该稍微扮些丑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兵头贩窜要进来吃酒,委实不是个干净地方……”
话说到一半,婆子眯眼看向不远处又有捧着喜盆进来的一行人,语气幽幽,“再加上也不真是什么喜事,个人的造化而已,新娘子家中自然是大喜,来客也道一声恭喜,最后落在那女孩身上,却再不一定。”
原来这家子商户,早年间买卖海货搭上了一府官员,这府上两个老爷都是喜欢奇珍异宝的,因着官位清水些,没有银钱去买那些玩意儿,其中一个就帮他上报了朝廷入了籍,以后便是正经皇商孝敬天子。
而等这商户渐渐做大些,便自己租了船出海,来往些蛮夷倭寇,竟没学些好,反沾上了些禽兽不如的喜好。
最开始不过是商户跟着自己儿子在外面包个娼妓之类的,手段极残忍,时间一长愈发暴戾,总是折腾的女人晕死过去,每每需砸上很大一批银子才安抚了事,这商户便带着自己儿子回京,没多久娶了一房媳妇。
这媳妇哪守得住这父子俩的折磨玩乐,娘家又无权无势,她实在命苦,名声也不想要了偷着跑出去想一纸诉状上告官府,谁知被这父子俩发现,拉回家中把人杀了。
没几日这两人要出海,临走前船意外被筏子撞坏一处浸了很些水,那媳妇的头就被冲出来了,这商户手下做事的都能看出这尸体是谁,传大了衙门就来查案,然说到底这天下几乎没有银子撬不开的劫数,到最后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也就不了了之。
商户家里为了遮掩口舌,此番重金费礼,来求娶了这家子女孩,她的姨姥姥是早先公主府中的管事的,受人称赞,带出来的女儿也素被认是好的。
新娘子自然不愿意,可这家子早年还有些家产时败坏银钱,欠着外头太多,已经被逼到卖儿卖女了,如今只需嫁出去一个就一劳永逸,贱人就直呼开了运。
罗玉铃听着那厨头家的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再转头环视四周,竟觉着这院中诸人一个个全似青面獠牙,大约谁都知道这新娘子会不得善终,但每一位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您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罗玉铃近日被吓得实在太多,现已忍的住些,只低头看着石砖,“这种事总归还是少的,我们庄户人也只求个安稳。”
“不争先算的上是一等一的好脾性了,可这实在不值得称赞,也并非我恐吓,”婆子略抬眼,看见院子外头又拥进来一更阔气尊贵的马车,“姑娘心中应该有数,你家中还有在仕途的兄弟,终是无法缩着头过日子,又或者再细想些,隔墙有虎,真能缩着头过下去吗?”
那马车下来的人已经抬步进院门了,远远的容色清秀的妇人身边拥着十几个媳妇丫头,后面跟着一串捧着礼的,自有主人家的前来拜谢。
婆子低声留下句,“姑娘且不急着去外头席面上,略等等罢,”然后就朝那人迎了上去。
第20章应下
罗玉铃顺着人流看过去,对上双细长冷瞥的眼,只分辨片刻,她才发觉来的是当日那个让人把自己赶出去的秦氏。
院子里恭维的喜笑声愈沸,可见新来的贵客确实受捧,那秦氏自诩矜贵,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来这走一遭已经算赏脸了,故也不着喜色衣裳,还是清清冷冷的一身玉白,也不大笑,偶或应两句话,便带着人朝里走。
此时秦氏已经知道了公公婆婆的意思,她进门看见罗玉铃时便心有不快,进了房中后没多久出来一个侍婢左右环顾,然后朝着这边过来,叫罗玉铃进去,她们奶奶要请说话。
她实在是不想搭理的,可如今已经知道这一房那位就是督查征兵的官员,与自家中牵扯甚广,罗玉铃不愿得罪人,这垂目敛神跟着进去了。
待到秦氏跟前,她福身做礼,半晌上头没动静,直到旁边挤着的那些人察觉出不对,渐渐声音都小些,秦氏才慢悠悠用帕子拂了下自己发髻,淡淡的,“你倒也是勤勉,来的如此早。”
“母亲已经跟我说过你了,如今虽未成礼,我却也担的住你这下恭敬,”秦氏实在看不惯罗玉铃那张面容,她冷眼瞧着那容色中总带些不安分,顾盼间勾勾钓钓的,欠很些狠心调教。
今日出门前她知晓此番前来这另外的意图后,便叫人套了府中规格的马车,出门前郁衡平不悦,怪她不该太过张扬,这商户家本就事多不该明面上来往,命她把人谈拢后速去速回。
此刻秦氏见罗玉铃脸上本就微淡的笑模样尽数没了,心口才痛快了几分,语气愈发高高在上,“你的小院子已经置办好了,日后来往请安很是方便,且安心回家等着吧,近日少些抛头露面。”
秦氏此行另外的目的,就是帮着那婆子再逼她一等,最好是安安稳稳的把人劝好待嫁,少生事,本以为两三句话就打发了,却不想罗玉铃听到这里神色近无,身子站的纤直不曲,“我实在蠢笨,听不懂奶奶的意思,便先去了。”
说实话在罗玉铃看来,这秦氏并非大恶,算计也就浮在面上,她家世在那里,这样也是难免的,只是她既无心进府当妾,也就不想低眉顺眼。
罗玉铃话音落下,转身就出门了,那秦氏惊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将人拦住,呆坐片刻才气急起身,带着侍婢在外面廊上将人拦住。
此时身边没有了方才那些外人,围着两人严严实实的都是郁府的下人,秦氏也就干脆了当的开口,“老太太跟太太既赏脸看中了你,那便算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作出这推三阻四的样子,只会徒让人生厌。”
“我们这边的爷还办着你兄长的案子,还有征兵也在这府里,我实在没脾性跟你说许多,安静进府当个体面姨娘大家都好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果不然,非要得罪人,到时候这满京里,你看哪家能帮你,”秦氏嫌弃这外头的气味,用帕子遮住口鼻。
“这院子出嫁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父亲的兄弟早年不过帮着那商户入了个籍,就能帮人谋得这些富贵,外人只看得见面头上的东西,谁又会管那背地里的阴私。”
一行人敲打威压完便扬长而去,只剩方才那个婆子留在最后,她握着罗玉铃的手,叹气,“这又是何必,你也看着了,无论是高门还是贫户,谁家就能一头舒坦着过下去,你家又是多少人盯着的,就算逃过去这次,日后若有人报复,你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