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了然:“我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何需从后院绕一圈。”
他又问:“宝珠为什么要将那门堵住?”
这还用问,宝珠揉了揉眼睛,撑着困意道:“我怕你进来。”
陆濯站起身,走到窗边似在望月,良久,开了口:“最近早出晚归,不曾与你碰面,宝珠却不想我。”
“你想我,也不必深更半夜来我房里,”宝珠悻悻道,“多吓人啊。”
那边的陆濯长叹一声:“我刚归家而已,顺路来瞧瞧。”
顺路吗?宝珠还没摸清楚府内的路线,又没去过陆濯的院子,一时无法辨明他的真假。陆濯似是伤神,转身走了,留宝珠坐在卧床上发懵。
翌日一早宝珠就与陆蓁动身去庙里,带了十数个姑子婆子以及女使,说是戒斋,排场倒不小。宝珠这才想起近来忙得忘了为父母求一炷香,趁着下头人收拾物件的功夫,她与陆蓁去了前院庙堂一同上香。
今日庙里人不多,这又是捐过银两才能入的宾殿,稀稀落落站了几个人影,宝珠都不认得,陆蓁与她走到门口,步子还没迈进去,便听到堂内传来一道张扬的女声:“陆蓁?你怎么也在此处。”
第0030章 你来做什么
这道嗓音让宝珠莫名熟悉,可她在上京并没有旧识,因此,她本能地有不好的预感。
定睛一瞧,殿内站着的姑娘中等身段,脸颊稍圆,眉宇中有一股傲气,身后跟了两个婆子,四个女使,俱是锦衣华带,仪态端庄。
陆蓁越过宝珠,走上前道:“怎么?此地是你买下来不成?”对方听罢不屑一笑:“本姑娘就是买下来又如何。”语毕,她主动上前几步,看到了陆蓁身后的宝珠,不由发问:“这是谁家的姑娘,你的哪个姊妹,倒未见过。”
宝珠站在原处不动,已想起来这嗓音在何处听过,当初在棋社,就是这位姑娘说她家是破落户攀高枝、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话……她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时动弹不得,眼神在这圆脸姑娘和她身后的婆子上打转。
身前的陆蓁还没察觉宝珠的不对劲,呵斥道:“装疯卖傻,谁不知我嫂嫂被兄长接入京中了,去岁的事之后,你还没被家中罚够?”
这话让对方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两步上前望着宝珠,神色复杂。她好像在挑衅、或是恐惧,大约是宝珠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半晌后嫌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的小官薛明松的女儿。”
宝珠疑惑:“你见过我父亲?”
像这样的女儿家应当不记得上过门的几个芝麻官,那女子厌恶道:“见过,你们一家子都讨人厌。”
这人是谁,宝珠想不起来,也不记得。陆蓁替她开了口:“范琼,闭上你的嘴,你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收拾你一顿。”
范琼平日与陆蓁吵吵闹闹不打紧,真惹到薛宝珠就是惹到了世子,她面色阴郁地冷哼一声,不想继续纠缠,却被宝珠拦了下来。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宝珠与她相问,“为何认识先父。”
范琼瞪了她一眼:“你问我?你不知你父亲是什么人,做官只做了几年,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说罢,临走前还不忘提起棋楼的事:“别以为要嫁到世子身边就不一样了。他这种人,骨子里也看不起你,自己想想吧!”
来到国公府后,宝珠紧张不安,但府上的都对她不错,让她一时似乎忘记了当初与陆濯的不愉快,今日被范琼扯开了遮羞布,宝珠心伤难过,冲着她的背影道:“我不知父亲为官如何,但我知他是个好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他为民做事,为朝廷做事,你不配羞辱我的父亲和母亲。”
范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显然都听见了,却没回头,反而是走得更急。宝珠凝着她的身影,静默不语,陆蓁上前安慰她,她也只是笑得勉强,没再说什么,给父母请了两柱香,宝珠忍到房里才哭出声来。
她再也没有家了,片刻前,范琼与陆蓁争执,宝珠也想上去咒骂两句,可林夫人老祖宗都不是她真正的家人!陆蓁更不是!她可以住在国公府,却不能给她们惹麻烦,因非血缘至亲,宝珠只能客客气气的。
宝珠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处境,遇到这样好相处的一家子已经是万幸,可她也想要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要从前的哥哥,如今到这京中来,只有孤零零一个。
这一哭,哭到了夜深,宝珠晚饭也不曾吃,想到曾经最宠爱她的父母如今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坟头,眼泪直往枕头上落,姑姑来喊了两回,宝珠糊弄过去,不一会儿又听见外头有人叩门,她擦了擦眼泪,强撑着想起身洗漱入睡,却见推门而入的是一身冷意的陆濯。
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身后没跟着人,庙堂的夜晚很寂静,宝珠见到外厅桌上摆着个香炉,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陆濯进了屋里,沉声道:“我听说了。”
宝珠一双眼哭得通红发肿,眼下虚浮,好不狼狈。见了他,眼泪也停了,只不过换成了气恨:“你来做什么?走,快走吧。”
陆濯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你真信了她的话?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宝珠想甩开他,可他抓得太紧,她没办法只能用牙齿咬他,就这样陆濯还是不松手,宝珠没法子了,挣扎道:“不是!不是那些!是因为你自己,是你让你妹妹上山来监视我,给你报信,是你当初默许旁人说那些话,你但凡在她们面前对我珍重一分,旁人也不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们都在欺负我。”
第0031章 你住口
陆濯被她又推又咬,干脆将她桎梏于怀中,不让她乱动,和她道:“当初的事我自知有错,可我起初并不是那个心思。”宝珠如何听得进去,桩桩件件数落道:“你不是那个心思又为何苦苦瞒着我,你不说,别人又怎么知晓我寻你的事?”
宝珠什么都想明白了:“老太太和你母亲对我那样,一定都是你提前打点过了。你心情好,就为我做了决定,让人赏我几个好脸色。哪日你又一时兴起,还不知我在此地如何自处。”
她越说越可怕,陆濯听不下去,等她又哭11笙53笙05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是有些拙计不假,可祖母和母亲又不需看我脸色过日子,她们二人对你印象都不错,你切莫连带着对她们也起了疑心。还有二妹妹……我只是怕你在山上待着烦闷,在此地又没有朋友,才叫她来跟着看你。”
“我不知你会这样看我。”不知是疲倦还是心伤,陆濯的面容淡淡,透出一丝苍白,他凑在她耳边轻声,“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骗了你之后,让你莫要到国公府去。那时我尚不知婚事的真假,公务缠身,心里没个底儿,到官驿去寻你,见你在与自家丫鬟争吵,我心道哪有官家姑娘连身边丫鬟都管不住,对你有些疑心。”
“放屁!”宝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骂了声粗话,“你既然对我起了疑心,做什么不直接赶我走,与我周旋来周旋去,还带我去镇子上玩儿,你自己没安好心,以为别人亦是如此。”
“不过是一时昏了头。”
陆濯懊恼过当日的抉择,他不想也不敢告诉宝珠,今日不得不说:“你所见的范琼,她爹是范中德,当年在你爹的属地任官时被你爹直言不讳参了一本,一直怀恨在心。后来你父亲被卷入党政,他也毫不留情地报复了回去,圣上这才下令将你们一家贬去崖州。我发觉你真的是薛明松的女儿,你入京又正是旧党新党闹得最凶的时候,我不知如何决定你的去留,本想用太子府仆人的身份将你劝回去,与你见了几回,发觉你的不同之处,心中不舍。”
“我有什么不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在这说得好听,我姑且信了,那你为什么任由旁人羞辱我的家世,还是我爹政敌上的女儿!”宝珠光是想想都厌恶、恶心,她终于挣开陆濯的怀抱,用无比憎恨的神情望着他,“若是我喜欢一个人,绝不会这样对他。”
陆濯知道这事再瞒下去只会更糟糕,他睫羽微垂,全盘托出:“你来京中的事是我提的,只提了一回,本意只是想告诉旁人薛家还留了一对兄妹。可那范琼不知如何知晓了你我当年的婚约,便将未婚妻这个称呼带了出去,棋楼那日,我想回去陪你过生辰,范琼有意提起这件事想试探我对你的态度,才有了你后来见到的事。”
宝珠望着他,像在望一个陌生人:“我不明白,她试探你,你何不直说?难道这份情谊见不得人?”
她又误会了,陆濯摇头:“不,当日党争派系复杂,圣上病入膏肓,疑心深重。你父亲的身份特殊,恐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我一时不知如何说你与我的关系,再加上……你宁可与一个下使在一起,都要放弃与国公府的婚约,我心中多少不快,一时恼怒未能及时替你辩解,后来已让人给范家递话,他们重罚了范琼言行无状。我在朝中帮太子打压范中德,平息了新党,这才放心来见你。你父亲如今已经被平反,宝珠,我当初骗你是有错,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你嫁给我,我们就是一个新的家。”
宝珠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泣声道:“什么党争,朝政,我不懂这些,你有好多不得已,听起来还这样让人难以辩驳,我真的不懂。我的父亲母亲躺在崖州的荒山里,只有一堆石头一个墓碑陪着,若是他们知道,我嫁给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替我难过……可是他们不在了,你也就是欺负他们不在了。”
陆濯想替她把眼泪擦去,见宝珠躲开,他的脸色不好看,又心疼又气,跟着哄了一阵,宝珠还是不理他,陆濯见她软硬不吃,想起关于她祖父和父亲的事,倏然冷笑:“你心心念念你的父亲,可是宝珠,你的父亲既没有那样的能力,为何要将你养成这般容不得沙子的性情?他难道猜不出这般说一不二的性子,在世上会受多少委屈么?没错,他刚正不阿、勤政爱民,在朝堂上直言不讳,树敌无数,不负文人风骨,成就了他的铁骨铮铮,可你们一家子受了多少罪,你只有七八岁就被带去那样苦不堪言的地方,他替你母亲想过没有,替你和你兄长想过没有?”
“你住口!”宝珠气得手都在发抖,一字字像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抬起手,想也不想,对准他的脸重重扇了上去。
第0032章 听起来多可怜呐
陆濯被打得偏过脸去,重重一下,宝珠一点儿没留情面,他的耳边一声蜂鸣。
“你不配说他有什么不好。”宝珠胸口剧烈起伏,她察觉到这一个耳光有多用力,打得她自己手心发痛。陆濯的脸渐渐发红,他仿佛轻笑了声,意味不明中带了些怒意,宝珠也正在气头上,半点儿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