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戚少商,眸如池墨,幽不见底。

戚少商心里忽地一阵慌乱:“呃,今晚确实有点被坏了酒兴,你不要放在心上。”

“被坏了酒兴么?”顾惜朝慢慢起身,终于说话了,“那我陪你喝。”

“你?”戚少商有些惊讶,顾惜朝的酒量他见识过,太差了……害他在旗亭酒肆洗了一天的碗。

“我。”顾惜朝点头,笑了笑,明净无瑕。他拿过两只大碗,斟满酒,“我敬你。”说着仰头把一碗酒喝了下去。

“顾惜朝,你慢点。”戚少商看他喝得急,酒从唇边溢出,划过纤长的脖颈流入了衣襟。

“来,你也喝。”顾惜朝把另一碗酒推到戚少商面前,再给自己满上。

“先干为敬。”顾惜朝也不管戚少商喝不喝,又是一碗喝下,一碗接一碗。

“喂,喂,顾惜朝。”戚少商伸手去夺顾惜朝的碗,“当”地一声碗掉到了地上,顾惜朝身形踉跄,趴倒在桌子上。

酒没得喝了,他便喃喃自语,模糊的话语中似乎有戚少商熟悉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戚少商摇摇顾惜朝。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戚少商便把耳朵凑到他唇边,这次,听到了:“戚少商,这世上……只有你和晚晴……没有看不起我。”

戚少商心头一震,然后,很乱,尤自也喝了几大碗,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顾惜朝,轻轻抱起他,放到附近主将营帐的卧榻上。

顾惜朝睡着了。平日里总有锋芒闪烁的眼睛闭上了,薄薄眼皮下的微蓝血管随着睫羽微微颤动。纤巧狭长的颌骨如画般精致,挺直鼻翼下微翘的唇角偶尔会有一丝抖动。

“惜朝,你梦到了什么?”戚少商凝视着他,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夜半,残烛未灭,罄敲三更。

顾惜朝醒来了,头脑尚未清楚,便感觉滚滚的热气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吹拂在自己颈边。怎么……回事?微微侧过头去,戚少商的脸跃入眼帘,鼻尖对鼻尖。这是什么状况!顾惜朝心中窘迫,微微动了动,发现腰被一只胳膊紧紧扣住,几缕头发也被戚少商压在身下。顾惜朝往外移了移头,想把发丝拉出来,谁知戚少商咕哝一声又蹭了上来,横在腰上的手臂力道更大了,嘴唇眼看就要贴上他的面颊,火热的鼻息在顾惜朝鬓边蒸出了一层薄薄的水色,苍白的脸颊霎时也被蒸出了绯红。

“唉……”顾惜朝微微叹气,凝思片刻,极为轻缓地抬起未被压住的左手,在戚少商昏睡穴上轻轻一点,然后移开他的胳膊,起身下床。

轻轻走至书案前,抽出一张信纸,顾惜朝提笔蘸墨,下笔俨然戚少商字迹:

“老八:

见信如吾。我在边关开罪了两个御使陆兴、王景,这两人回京定然陷害于我,待他们行至草寇方腊地界内,了结他们。

大当家 腊月十九”

写毕,顾惜朝从戚少商腰间摸出名章,盖了上去。

桌上烛台爆出一朵小小灯花,燃到尽头的火苗晃了几晃,满室只剩月光。

顾惜朝收好信笺,把名章放回戚少商怀里,拉过被褥,又在他身边躺下,再次合上眼睛。

13

清晨,戚少商睁开眼睛,目瞪口呆。顾惜朝被他半压半抱地箍在怀里,头发散乱,衣襟不整,一边的领口还被扯落,肩颈的肌肤尽数露在外面。一时,戚少商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往头上冲,连忙撤回手臂,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到吃早饭的时候,戚少商还在兀自庆幸:“还好比顾惜朝先醒,没被他看到乱七八糟的睡态,要不,丑出大了。呃……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这么紧张?都是大男人,挤在一起也没什么嘛。……不过,起床的时候,似乎有蹭到他的脸呢……还有,顾惜朝的腰身也太细了些,是一直这样呢还是身体没恢复?……”

“戚将军?戚将军!”进帐半天的张祺在戚少商面前晃了晃手。

“哎!”戚少商终于发现了来人,“什么事?”

“已经辰时了,请主将去清点军资啊!”

“哦……”

晌午,从库房出来,毕晟烈拉住张祺:“戚将军今天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

“我也不知道,一早就这样了,”张祺挠挠头,努力思考,“好像……还不时脸红,莫非,在想心上人?”

不过,戚少商总是无暇多想的。要运军资回营、要安排将士们过年、要建筑防御工事……,日日里军务繁杂,不得停歇。好在有众人的分担协助,尤其是顾惜朝的尽心筹划,一切倒也顺心如意,井井有条。政和五年的新春,戚少商在忙碌中度过,心中却有丝丝喜悦兴奋,他喜欢这支蒸蒸日上的军队,喜欢众人齐心、和衷共济的感觉,就像在当年的连云寨。

正月刚过,兵部文书传来,仗,暂时不打了,辽国有意与宋议和。天祚帝将赴混同江[2]踏春钩鱼,顺道接见附近各族的头领以及宋国使臣。兵部命戚少商与宋使一同前往,一是保护使臣,二也是借他连战连胜的威风压制辽人的气焰。

戚少商让张祺留在营中打点,带着毕晟烈和顾惜朝陪同宋使马植一道入辽。

时值春耕,众人一路上却见大片田地荒芜,人烟稀少。

戚少商讶异:“辽国连年攻打外族,收取供银,想不到境内却是这般光景。”

顾惜朝与他并肩而骑,道:“辽国穷兵黩武,从不休生养息,这般光景也不奇怪。”

坐在马车上的宋使马植,年少时曾在辽国游历,听他二人言语,不禁感慨:“顾先生所言不差。辽国天祚帝残暴荒淫,最好游猎享乐,对外欺凌部弱,对内横征暴敛、强募兵丁,民生凋敝已不是一日两日啊。”

戚少商摇头叹气。

顾惜朝展颜道:“好。”

来到混同江春捺钵行苑,戚少商又是一翻咋舌,这辽帝暂住的行苑占地百亩,十步一亭,五步一阁,园林中处处假山奇石、珍禽异兽,从南方移植的名贵花草争奇斗艳,和那一路上看到的景象真有天渊之别。

三日后,各部落头领都已到齐,天祚帝大摆头鱼宴,接见众人。席间,各部族纷纷献上厚礼,以示恭顺,天祚心中好生得意,当下命令各部落首领依次起舞祝酒。众人虽觉屈辱,但又惧怕天祚淫威,不得不照办。轮到女真族时,席间却无人起身。

天祚皱眉道:“女真族首领呢?”

一名雄伟高大、气度威猛的男子缓缓站起,神情昂然:“阿骨打只会骑马打猎,不会起舞祝酒。”

“阿骨打,人人都会,就你不会?”天祚声调下沉。

“这里弹奏的曲子阿骨打从未听过,合不上节奏。”

“原来是对我的乐师不满啊,来人!把刚刚弹曲的拙劣乐师双手砍下!”

一个辽兵立刻从屏风后揪出一个女乐师,将其双手按在地下,挥刀做势要剁。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含泪看着阿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