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为何来此?”
“侯爷何必明知故问,在下离开废屋只为见侯爷一面,谢六扇门收容不杀之恩。天下之大,唯六扇门是顾惜朝容身之所。”
“唯六扇门是你容身之所?这话倒是新奇。”
“侯爷见笑了。现在傅宗书已被连根拔起,顾某去投效他人,恐怕是自投罗网,少不得被拿下送去邀功请赏。傅宗书一案由侯爷经办,只有侯爷能为草民洗清罪名。”
“为你洗清罪名?”诸葛神候话中带笑。
“是。”顾惜朝一拱手,神色坦然,“当初在下所作所为全因受九幽魔药控制,身不由己,实属无辜。侯爷一句话,在下便可无罪,也有机会报答侯爷的不杀之恩。”
“顾惜朝,你倒是凛然,听你此言,果然还有想飞之心。只是,我六扇门为何要容你!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
“侯爷不但不能杀在下,还要留在下。”顾惜朝语气依然镇定。
“说理由。”诸葛神候手笔停顿。
“三个原因:其一,在下疯癫之时,侯爷任戚少商将我带进六扇门,想必是不忍赶尽杀绝,我猜侯爷知道“元祜奸党”案与在下的家世渊源。其二,顾某自认略有文才,稍通武功,如今朝中派系林立,倾轧惨烈,惜朝愿为侯爷尽一己之力;其三,傅宗书谋反酝酿已久,备有钱粮,我知道其百万白银的藏匿之处!”
“好!顾惜朝,六扇门暂不杀你!”诸葛神候目光一敛,声音稍扬,“前两个理由虽然有待商榷,但第三个理由便可让六扇门留你几日!”
“侯爷快人快语,气度非凡。这是在下所著兵书《七略》,如果侯爷愿意稍做浏览,便知第二个理由才是最为有力。”顾惜朝双手呈上七略。
“好,这书我也收了。”诸葛神候伸手取书,“不过,现在你得先回戚少商之处,在这六扇门中,他最知你禀性,由他照看你,我比较放心。”
顾惜朝呈书之手稍稍一僵。
“怎么,顾公子有难处?”诸葛神候眉头微皱。
“哪里,在下谢侯爷美意。”顾惜朝抬手作揖。
长更滴漏,戚少商坐在屋里自酌自饮,倒也怡然。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晚风习习而入,芬芳清凉。回过头去,一道修长身影沐于月色之下,青衫随风飘动,骨风出尘。只是,沐月之人脸上神色不太好看。
“顾惜朝,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再会了。”戚少商又端起酒喝了一口,笑道。
“哼。”门外之人撇过头去。
戚少商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侯爷说你定然再来找我,想不到我一坛酒还没喝完,你便来了。”
“……”
“唉,夜深人静,自当休息。可惜顾公子的金屋已被掏出个大洞,今晚只好跟在在下屈居一屋了。”
“戚少商,你可真罗嗦!”
“我自然比不得顾公子隐忍,可以不发一言地挖磨三月啊。对了,我屋里只有一张床,我要去睡了,你愿意自然可以与我挤挤,不愿意,有桌子。”
“那就桌子。”顾惜朝青着脸,一跛一跛地走进屋,到桌边坐下,径直抓起酒坛也喝了一口,“咳~咳~”酒还没落喉,便呛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额上冷汗直冒,五指按住胸口,咳得揪心。
“算了,还是我桌子吧。”戚少商叹道。
8
两日之后,铁手到来,一身江湖劲装,风尘仆仆。拜见过诸葛神候后,铁手便找到戚少商:“看来我不用带顾惜朝走了?”
“嗯,现下相爷对他似乎另有安排。”戚少商点头道。
“这样也好,”铁手吁了口气,“我不想见到他,想必他也不想见到我。”
见铁手如释重负,戚少商知他此次前来必然也十分勉强,迟疑片刻,一句话还是说了出口:“铁兄,你便告诉他晚晴的墓在哪里吧。”
铁手看着戚少商,有些惊讶,紧了紧眉,道:“客济山,出京城南门往西一里地。”
城南大道,车水马龙,顾惜朝和戚少商一前一后地走着,手里拿着些祭拜之物。
顾惜朝想迈开脚步尽量走快些,可惜似乎适得其反,脚跛得更厉害了,走不了几步,还得停下喘口气。戚少商拧眉道:“不如雇辆马车吧。”
“用不着你可怜我!”青衣之人回头甩下一句话。
戚少商摇摇头,无奈。
行至乐器铺,那人忽然停下脚步,道:“戚少商,可以给我买把琴么?”
“你要干什么?”有了上次烛台教训,戚少商不禁提高警惕。
“我,只想为晚晴弹奏一曲。”
客济山,晚晴墓前,琴音如泣如诉,几欲断肠。山雨纷纷,不是清明,甚似清明。
一曲奏毕,顾惜朝挥刀割下一把发丝,连同那琴埋入坟边,而后轻轻抚摸着墓碑,柔声道:“晚晴,我现在不能陪你,以发代身吧,希望你可以听到我心中为你弹奏的琴音。”
戚少商远远站着,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跟一年前一样,他依然能听出琴音中的悲凄和痛楚。原来,不管过了多久,知音还是知音,无关其它。
顾惜朝慢慢转过身来,走到戚少商面前,忧伤之色尚未退去,声音已变得清冷:“走,办正事去吧。”
戚少商却没有动,沉声道:“顾惜朝,你既然已有此锤心之痛,为何还要再受功名之累?你归隐吧,现在走,我不拦你。”
“戚少商,你也有锤心之痛,为何还要再受侠义之累?”顾惜朝嘴边挂起一丝讥诮,不等戚少商回话,又接着道,“你听过二十五年前的元祜奸党案么?”
“没听过。”戚少商据实以答。
顾惜朝凝神道:“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先帝极力推崇。到元祜五年,朝中改革派和反对派发生激烈冲突,反对派大臣被尽数打击,判为“元祜奸党”。我祖父当时也在朝为官,被有宿怨者借机陷害,顾家男子尽数发配边疆,女子充做官妓。那时,我母亲怀有生孕,被卖至扬州。我便是在青楼出生的,但却是顾家唯一的血脉和希望。我从小便知,今日忍一时之辱,他日展鲲鹏之志!可惜,我母亲没能看到我重振家门便已去世,后来,晚晴也因我而亡。现在,我已一无所有,要是连这个志向都放弃,又何必在世为人!”
戚少商一时无语,他今日才知顾惜朝身世,难怪他对功名执念如此深重。半晌,道:“你可以考取功名。”
“你以为我没考过吗?我曾高中探花,却因出生低贱而被削去功名,不得已才投效权贵,以期机遇。你当谁愿意看人脸色,低声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