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七略,世事轮转,前尘缘起。如果没有这本七略,如果顾惜朝没有撕掉七略,如果戚少商没有修复七略,又如果他没有读七略,就不会有那琴音剑影的一夜,不会有那惺惺相惜的一句“知音”,不会有那生死相博时的辗转挣扎。顾惜朝可以干脆地杀了戚少商,戚少商可以痛快地了断顾惜朝。只是,有了七略,有了一个欣赏七略的人,一切,偏离初衷。
书是顾惜朝的心血凝聚,寄托着他指点江山、一飞冲天的宏图抱负,却又给他创造了一个杀不了的敌人。现在,这人偏还要把它翻出来,摆在顾惜朝面前,把他从一个迷离的梦中拉醒,面对一无所有的惨淡。
“戚少商,我恨你,永远不会领你的情。” 这句话一如当年。
戚少商只觉冰剑穿心,耳边鬼哭神号,眼前血海翻波,顾惜朝醒了,真的醒了,两个月的相处烟消云散,一切又回不了头了。
戚少商到底也没说什么,他转身三步跨出了废屋,砰地一声关了门,上锁。
晚上,他到城东的酒家买了两坛酒,喝了一整夜。
第二天,戚少商按往常的时辰来到废屋,依旧带了饭菜,脸上漠无表情:“顾惜朝,既然你清醒了,我也不能再留你。我已飞鸽传书铁手,叫他来带你走。”
“我不想看到铁手,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这由不得你。”
“戚大侠现在算什么?金屋藏娇?”
“顾惜朝,不想死,就少说几句。”
可顾惜朝似乎真的很想死,每日里见到戚少商,便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地讥诮嘲讽。戚少商有时真地忍不住抬起手,他便眼一闭,头一抬,把一捏就断的脖子送过来。戚少商很想抓狂。
6
七日之后,戚少商接到了铁手的回函。“戚兄,传书收到。闻顾惜朝在六扇门,甚是惊讶。当日……”
原来当初顾惜朝带晚晴遗体离开灵堂,便回到惜晴小居,每日里喃喃相对,痴狂不能自已。五日后铁手寻去,发现晚晴的遗体仍在榻上,而顾惜朝没有一点安葬之意。铁手实在无法目睹晚晴遗体变化,便进屋夺尸。顾惜朝身受重伤,仍死死拽住铁手不妨,铁手只能一边抱着晚晴一边拖着顾惜朝到了墓地。待葬坑挖好后,顾惜朝还是抱住晚晴不放,铁手不得已点了顾惜朝穴道,将晚晴下葬。岂料第二日去拜祭时,发现晚晴坟墓被人挖开,遗体不见踪影。铁手大怒,赶到惜晴小居,发现顾惜朝果然抱着晚晴遗体坐在地上,十指鲜血淋漓。这下铁手发了狠,夺过晚晴遗体后甩开顾惜朝飞奔而去……顾惜朝瘸拐伤重,自然无力追赶,最后连晚晴墓葬在哪都不知道,疯癫更甚……
“……是以再回惜晴小居时,不复见顾惜朝踪影。今日戚兄相告,铁手自当带他离去,以酬晚晴遗愿。只因近期杂物缠身兼路途遥远,恐三月后才能到达,忘见谅。谨颂,近祺。铁手”
戚少商读过之后,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顾惜朝定是四处寻找晚晴遗体,才流落京郊,终于痴傻。
戚少商再去见顾惜朝时,态度便好了些,“你也不用找我闹,铁手三月后来找你,见你不再疯癫,定会告诉你晚晴坟墓在哪里。”
听到这话,顾惜朝身子一颤,神色陡变,眼中深情无限,半晌,悠悠叹道:“戚少商,可以给我纸笔么?我想画下晚晴。”
戚少商给顾惜朝带来了纸笔。顾惜朝画了一副极美的晚晴,挂在墙上痴痴凝视。
“戚少商,可以给我一副烛台么?我想晚上也看着晚晴。”顾惜朝喃喃道。
戚少商给顾惜朝带来了烛台,成全他们朝朝暮暮。
此后,戚少商来时,顾惜朝不再冷嘲热讽。顾惜朝看着晚晴,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觉得他情深不寿。
三月之期,转瞬即逝,戚少商开始数日子,不是数铁手还有几天来,而是数顾惜朝还有几天走,当然,他觉得这没有分别。
只剩两天了,这日傍晚,天降小雨,景色微蒙。一切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可戚少商一走进废物屋,手里的药碗便咣啷落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惜朝不见了!
戚少商使劲晃了下头。
顾惜朝真的不见了!!
这不能,顾惜朝能躲到去了??废屋就这么巴掌大,一览无余,除了门,连透气的地方都没有!门上的锁是他自己锁的,没有半分破坏!顾惜朝还真是神仙不成,说飞就就飞!
戚少商气急,捡起药碗向墙上砸去,当地一声碎片四射,晚晴的画像被穿了一个洞。
晚晴的画像被穿了一个洞!!
戚少商快步走上前,掀开晚晴的画像,土砖墙上俨然开了一个恰能容一人穿过的洞!
戚少商从头凉到脚,这洞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屋里没半点利器,连碗筷自己都日日收走,顾惜朝用什么挖了这样一个洞!
捶头痛思,忽然,他想起自己给过顾惜朝一个烛台,戚少商见到那烛台还在屋角,拾起一看,果然,铜烛台的边缘已经磨出了无数钝口。那么墙上拆下的砖土呢?又到哪里去了?戚少商掀开屋里的床缛一看,垫底的早已不止自己当初摆放的几块青砖,稻草里也夹着密密匝匝的泥灰。
顾惜朝,你厉害!不动声色,以画遮墙,先挖泥缝,再拆土砖,三个月下来,这厚厚的墙壁竟然被你用那小小的烛台拆穿了!亏他还以为顾惜朝是终日对着晚晴浓情蜜意!戚少商又捡起晚晴的画像,这才看到背面俨然一行大字:“戚少商,晚晴又帮了我一次,再会。”
这下,戚少商真的要吐血了。
7
气到极处,戚少商又慢慢冷静下来,心道:“顾惜朝,你聪明,会算计,我也不是任你戏弄的白愚之辈。你逃得出这废屋,却逃不出六扇门!这府内关哨严密,高手众多,而你身伤体弱,腿脚不便,飞檐走壁不可能,硬闯只是自投罗网,要出去,唯一办法便是恃机挟持人质相要胁。现在情形并无异动,你必然还在六扇门中!当务之急,便是禀明诸葛神候,让众人提高戒备,然后守住府内唯一出口,守株待兔!只是……我要如何对诸葛神候要开口?”戚少商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引狼入室的事情做都做了,现在要是不说,只怕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治墨斋,六扇门机要之地。一位身着浅蓝长袍,面色沉静的长者正在堂上伏案批文。
戚少商硬着头皮迈进门去:“侯爷,属下有一事要坦诚相告。”
诸葛神候抬头一望,笑道,“戚捕头,你不必说了,那件事情我已知晓。你宅心仁厚,怜悯疯癫之人,并无过错。”
戚少商听神候此言,心中暗自诧异,原来六扇门自有暗线广布。
“可是,顾惜朝醒了,逃了。”
夜色如墨,戌时,诸葛神候依然在奋笔疾书。
烛光一闪,壁上人影立现。
“顾惜朝,你来啦。”诸葛神候手中狼毫一顿,慢道。
“请恕草民冒昧,深夜造访,治墨斋不太好找。”顾惜朝缓步上前,颔首作揖。
“你还不设法逃出六扇门?挟持我你可没有胜算。” 诸葛神候依然手不停笔。
“侯爷言重了。在下根本没打算离开六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