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达搂着趴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儿,心不在焉的摩挲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那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们只在冬天偷过三次东西;最后一次行窃是我们在一个首饰店老板家里偷东西,那次里昂被那户人家的狗咬伤、差点被当场抓住……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艾斯黛拉好奇的追问,而兰达则是垂眸敛去眼中的落寞与不甘,展露出一个带着戏谑与讥讽的笑容,接着道:“然后……战争就结束了~”

……

在瓦尔特和里昂差点暴露的第三次行窃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1918年的冬天。

这时战争已经结束,小镇的每一张报纸上都写着德国的政府代表、在法国瓦兹省的一节车厢里签订停战协议之类的事情,可镇上的人们并不关心报纸上的内容,因为每个人都感到悲伤和难过;

在这场战争里,德国死掉了数以百万计的士兵,而他们都是某对夫妻的孩子、某个妻子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父亲,或是某个女孩儿的爱人;

能够健全的、活着回来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变成了残疾,成了亲戚朋友都认不出来的样子。当这些人向别人谈起战场的惨状时,他们仍会惊恐和咆哮,甚至无助的痛哭,战争已经结束,但阴影却依然笼罩着所有人。

悲伤在这座小镇上蔓延……瓦尔特知道有些人永远回不来,也看到有些人永远都无法下地走路、或是用双手去拥抱自己的爱人或孩子。

他旁观着一切,并从街道上捡起一张灰扑扑的报纸试图去弄清楚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拼命搜索着字里行间的信息,最后却只得到一个结果:

德国战败了。

瓦尔特伫立在原地、呆呆的望着手上的报纸,他感到震惊和愤怒,因为他不懂为什么人们付出了生命、忍受着饥饿与寒冷,却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天空中开始下雪,瓦尔特红着眼睛看向街道上的人们,忽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在笑这场战争、笑这个荒诞的世界,但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更大的阴影却笼罩了整个国家。

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德国在法国凡尔赛宫签订了合约,合约里他们失去了一部分领土、义务制兵役被废除、并得向其他国家支付超过1300亿金马克的战争赔款。

报纸上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出,整个德国社会都对此感到恐慌和不安,因为每个人都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正在变得混乱与无序,首先是飞涨的食物和日用品的价格,其次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工厂辞退、弄丢工作。

为了支付战争赔款,政府不得不疯狂的印刷钞票;而就像是轻轻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一样,当煤炭价格自战前的每吨10马克涨至每吨400马克时,工厂不得不削减工人数量或是停止运营,于是人们失去了工作、买不起面粉、付不起房租、穿不起衣服或鞋子,紧接着大量的裁缝铺、鞋匠铺以及商店也随之失业或关闭,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崩溃的方向前进不止……

……

“人们只会看到报纸上哪几个国家正在谈判、哪些政府人士在对话……大家看不懂他们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词,只能发现面粉在变贵、冬天取暖的煤炭也逐渐烧不起……”

兰达对着壁炉里的火焰自言自语,艾斯黛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拥抱住他、将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心脏处;

“那些政客的只言片语、乃至报纸上的一个标点符号落在普通人身上时,都会是一块令人喘不过气的巨石……所以我们没有选择,要么冷死、饿死,要么就像狗一样活下去,等待明天太阳的升起……”

他的语气冰凉刺骨,艾斯黛拉心如刀割,只能侧过头去亲吻他的心口,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瓦尔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有些事情永远不会‘过去’的……”

兰达闭上眼睛、无奈的笑了起来,半晌后,他揉揉眉心,向怀里的女孩儿低声道:“你没有经过那一切,所以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是个多么灰暗的世界……你被你父亲保护得太过严密,我的小艾拉……”

“……”

艾斯黛拉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继续听他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

日子变得愈发艰难。在又一年的冬天,母亲和瓦尔特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厂工作,而更糟糕的是,他母亲的身体也垮了下来,她患上了严重的咳嗽病,在每个夜晚咳得撕心裂肺、吐出血沫子。

她那充满力量、仿佛能够抵挡一切困难的健壮腰身一夜之间瘦得只剩骨头,她掉光了头发、甚至连呼吸都也变得羸弱,来诊断的医生说她有可能是患上了肺癌,于是在留下一些无济于事的止咳药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屋子里,瓦尔特没日没夜的守在母亲身边,喂她吃药、为她换洗脏污的布垫,一如母亲照顾婴儿时的他一般;

他不断向上帝、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神祈祷,希望母亲能够恢复健康,可随着日子的流逝,母亲却已经病重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治病和生活,家里积蓄渐渐花光。可就像是嫌他们的生活还不够痛苦一般,那个该死的犹太人房东硬生生拉高了房租,并警告他们拿不出钱来就要立刻搬走!

一开始,瓦尔特也向其祈求、争论,但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刻薄言语;

没有办法,他只好带着母亲搬去镇子外的旧谷仓生活。在搬家的那天,只有儿时的好友里昂来帮忙,为了生活下去,母亲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表姐玛丽也搬去了其他城市寻求工作。

当两人牵着一匹老骡子、拉着咳嗽不止的母亲和零碎行李、穿过镇子中心的街道时,他们看到曾经繁荣热闹的小镇变得沉寂颓废,只有那家以提供“顶级鲈鱼”的奢侈餐厅仍是热闹气派;

餐厅的老板是个两年前搬来这里的犹太人,他利用小镇附近的温泉建起了旅馆、开起了餐厅,专门招待一些冬天来度假疗养的“大人物”;

瓦尔特和里昂透过餐厅的玻璃窗窥见了那些衣着光鲜、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人们,于是里昂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对身边的瓦尔特说:“人们都在说是这些犹太人害惨了我们!他们不信上帝、而背叛了上帝的犹大就是他们的祖先!”

对于他的话,瓦尔特没有回应,因为他对宗教信仰并不感兴趣,虽然他小时候曾在一个牧师手下学习知识。

一边往城外走,里昂一边各种咒骂犹太人,他咒骂他们的信仰、咒骂他们的贪婪,而在骂累了之后,他又一次向瓦尔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们一起去偷那个吝啬鬼的家吧!”

“什么?”

“我早就观察过了、他们家没有养狗,只有高院墙,我们可以靠绳子爬过去!”

“……听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瓦尔特有些迟疑,于是里昂就耸肩道:“但是要熬过冬天可更不容易!要知道谷仓里可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呢!……你需要钱!瓦尔特,只有这样你才能给你妈妈买药、才能有食物去填饱肚子!”

“……”

瓦尔特没有立刻答应这件事,于是里昂也不再说话,只是把他和他母亲送到了那间谷仓、简单的为他们安置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那里。

那天晚上,母亲又一次发起了高烧,她迷迷糊糊的说着一些话,但咳得嘶哑的嗓子根本难以出声,于是就只有两片苍白皲裂的嘴唇在寒夜里颤动。

瓦尔特用毛巾裹着雪替她擦拭额头、一整夜都没有睡,而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到里昂,表示自己愿意加入他的计划。

对此里昂非常开心,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瓦尔特的谨慎与智慧,那么自己的偷窃很难成功。

两个人一边做计划、一边观察了几天,然后就决定在周五的凌晨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