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的计划非常顺利,当里昂顺利的潜入犹太人的宅邸时,瓦尔特就守在屋子外面等候;
在这段等候的时间里,瓦尔特的神经高度紧张,即使是寒冷和饥饿使他感到万分疲惫,他也不敢松懈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久没有等到里昂出来的瓦尔特有些心焦,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用暗号催促里昂时,那栋静谧的大宅忽然“砰”得一声发出了枪响,紧接着,整座宅子的灯火就全部亮了起来、纷纷扰扰的人声也一涌而起。
在瓦尔特惊疑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他就看到里昂像只灵活的瘦猫般从院墙上翻了下来;
他似乎是有些站不稳,落地时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于是瓦尔特急忙冲过去扶住里昂、然后就拖着他迅速遁入了一旁的暗巷,因为他听到有人正在打开院门,拿着火把与猎枪朝他们而来!
“该死、该死……我中枪了……”
里昂在他耳边低声咒骂,瓦尔特整个人一愣,然后就发现自己揽着他腰的那只手糊满了粘稠温热的鲜血;接着,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低头望去,只见里昂的左腿上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血迹随着他们的脚步洒落在暗巷脏污泥泞的路上,像月亮落在人间的眼泪。
身后传来了男人带着怒气的咒骂声,同时还有许多人的脚步声;
瓦尔特没有时间耽误,只能用力托着里昂拼命向前走:
“等我们摆脱了他们就去看医生……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他努力保持冷静、安慰着里昂,而里昂则是痛苦呻吟一声,然后就彻底倒在了他身上:“我走不动了……我的腿太疼了……”
“那就让我背你!”
瓦尔特毫不犹豫的将他给背了起来,并拼命加快脚步、冲向巷子的尽头!
里昂很瘦很高,但瓦尔特却觉得他在自己背上时好像有一座山那样重;空荡荡的胃在隐隐作痛,连心脏都像是负荷过度般的闷痛,瓦尔特冷汗直流,但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只是紧紧注视着前方漆黑的道路、一步步僵硬的向前走……
他背着里昂艰难的穿行在肮脏狭窄的巷子里,泥巴和冰雪灌进了靴子里将冻疮激得瘙痒刺痛,每每踩到石子时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痛苦不堪;
瓦尔特感觉到靴子里像是进了水一样黏腻,每走一下他的脚掌都会在鞋子里打滑,但他不敢停下来,因为那个该死的犹太人就在他们身后拿着枪追他们!
“放下我……瓦尔特……”
“放下我吧……”
里昂靠在朋友的颈窝里发出细弱的嘤咛,他微弱的呼吸像一阵阵寒风似的吹在瓦尔特耳朵上,让他忍不住一下下的发抖;
里昂身体越来越沉重,以至于瓦尔特得死死拽着他的裤腿才能防止他从自己背上滑下去;
冷汗顺着瓦尔特的脊背往下淌,可眼前这条漆黑狭窄的小巷好像怎么样都走不完 ? ,于是他死死盯着前方、牙关咬得发酸,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齿缝里逼出几个字:
“我们快回家了……快了、里昂……”
“放下我、瓦尔特……”
里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边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衣领勒在脖子上阻碍了呼吸,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瓦尔特彻底失去所有力气,和里昂一起重重的摔倒在了巷子里
“我回不去了……你走吧……”
里昂靠在墙上对瓦尔特这样说着;他那张瘦长的脸毫无血色,眼睛也已经呈现出了濒死之人的失焦状态,连呼吸都只能靠微微张开的嘴巴去维持;
死亡从未离瓦尔特这样近过,他知道很多人的死,却唯独没有想过里昂会死!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害怕,但一股没有由来的愤怒却不允许他放弃,于是他拉起里昂的胳膊,试图再次将他背起来:
“不!我们会回去的!”
“起来!到我的背上来!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他几乎是怒吼咆哮了起来,可里昂却用那只软绵绵的瘦胳膊推开了他,将一只脏兮兮的小包裹塞进了他怀里,嘶哑的喃喃道:“照顾好我奶奶……照顾好她、瓦尔特……”
说完这句话,他就缓缓闭上了眼睛、像一株被人拦腰砍断的白杨树般倒了下去。
瓦尔特呆呆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大脑中像填满了雪花似的一片空白;他瘫坐在里昂身边,静静的看着雪花逐渐覆盖上他的身体,直到一道满含愤怒的男人声音突然将他惊醒
“在那里!他们在那里!”
“……”
没有一丝犹豫的时间,瓦尔特抱紧怀里的包裹、撒开两条软绵绵的腿,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
在这一刻,他除了向前奔跑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直到他穿过雪花、穿过黑夜、穿过时间,穿过这个充满饥饿、寒冷、泪水、愤怒与悲伤的人世间,抵达了幻觉中的那个春天他看到万物复苏,看到麦子长出了嫩苗、看到树木长出了绿叶,看到母亲正站在家门口向他微笑,看到里昂和他父亲、奶奶正坐在阳光里笑着说话。
这股力量将他带离了如迷宫般黑暗复杂的小巷,当发觉身后再也听不到追赶的声音时,瓦尔特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两腿发软的重重摔倒在地;
怀里的包裹因为它的摔倒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瓦尔特来不及关注自己正在流血的脸,急忙打开包裹查看这里昂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原来是一小座黄金做的自鸣钟,还有两块被挤压变形的白面包。
望着这两块白面包,瓦尔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里昂家跑去。
而当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哐得一声推开那间小屋的破门时,屋内一片漆黑,连火盆里取暖的碳火都不知道熄了多久。
屋子里静得可怕。
瓦尔特借着屋外的惨白的雪色照明、捧着白面包一步步的来到了里昂奶奶的床前,只见她身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破棉被,像是孩子般、带着安静满足的微笑睡着;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拂着她稀疏散乱的白发、吹拂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而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手里依然攥着那把也许再也不会发芽开花的蔷薇花籽 ? ……
屋子外面,雪花一片片的落下、白茫茫的覆盖了所有田野和屋顶,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涂上最肃穆、最纯洁的白色;
它下给生者,带来可怕的寒冷与饥饿;
它下给亡者,带来雪白的殓衣和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