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他们小时候跑出去结拜的地方位于董庄,董庄的地下水道错综复杂,连接着黄河流域的地下水资源。比如说他现在所在的城市与董庄同属一条水系, 没能灌入腹袋的半杯酒液从下水道进入污水处理厂,再被排放到流域中的一条河里。
有趣的是,按照科学的理解,酒,其实是一份多种元素组成的集合体。酒被倒入水中之后可能被稀释了,或发生了其他反应,但其中的最小单位是不会轻易变化的。就像沙子堆砌成的城堡,即便被推倒重建为一条鱼,沙粒的本身都不会改变。
就如我们所说的,给予神明的礼物不会轻易消散,这些元素又会在这条河中重新聚集起来,来到他进献给的那个神明面前。
第一杯酒,第二杯酒,第三杯酒…
在神明的时间里,有人向它倾倒了三杯美酒。它的时间是压缩过的,它甚至不觉得这三杯酒的前后时间有什么变化。它收到了这份迫切的希望,在全部人都忘记它们的存在时,有人用三杯醴酒,呼唤它的前来。
所以当这个人类在屋子里摆好三个杯子,倒上这三杯酒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然成立的献祭联系让它通过它的千百双眼看到了这个片刻的前后联系。
这个人类颤抖着斟满三杯美酒,面向虚空,进行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心实意的祈愿。
“如果你存在的话,就喝了这三杯酒吧,”他恳求道,“我受不了了…如果你存在的话,就让我知道你存在吧。”
仁慈是一个神明的必修课,所以在人类的眼中,这三杯醴酒渐渐地,渐渐地透明,然后消失,像是被一饮而尽。
“果然如此。”人类满意地流下了眼泪。
“带我走吧。”
他张开双臂,向着不可见不可闻不可听不可触的强大所在,在恐惧与敬意中奉献出了自己的胸膛。
那么神明到底是怎样注意到他的?
在万年前的那双伸入湖水中的手,带走了第一坛酒中的水。那双手摘取河畔的嫩芽,发酵,酿造,金色的酒液落入凡间,人类创造的万千奇迹之间,这坛酒由他第一个奉上。
他饮用了第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倾倒在了那条河里。
那是第一次,他与它共尝到酒的味道。
请你也饮下这三杯醴酒吧,像以前一样。酒如同树木的根系一样扎入地里,这是你的祖先,你的过去,你的土地。无论上面是阡陌交错还是霓虹灯起,无论地下轰鸣的是远古巨兽还是铁路的盾构机。这片土地是人的土地,也是神的土地,当你想要回来,只要进奉上寰古不变的祭品。
回到历史里来,回到时间里来,回到简单的,容易的故事里来。在这个故事里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捧起河水,将它变作爱与美的交响。
我从梦中醒来,耳畔隆隆作响,在床上呆坐许久才去洗了把脸,擦去自己的一头的冷汗。我想喝一口水,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我之所以会和这个故事产生联系,是因为我喝了这里的水。
地下水道纵横交错,它曾经来过这里。
我当即就去洗手间吐出了我的晚餐,然后大病一场,退出了训练。几个月后,我调出了这个分局,前几个月还和老龙有联系,后面连他也很少见面了。
但在几年后我还时不时会想起这个故事。每当我喝酒的时候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杯中,我就会回忆起梦中袁立明的脸。
或许,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什么好的故事,但对他来说,无论从什么身上,无论是什么给予的,一个卑微的生命能够在当今获得真正的快乐,或许就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痛饮醴酒三杯,祝你此生无忧。
破光
这段录音给我很大的违和感,无论是从他说的内容,到他报出来的时间,似乎可以自圆其说,但其实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感觉。
先不说老陈是不是十几年前就在这个圈子里知名度颇高了,单是考虑到从什么地方拿走一个什么东西这种套路,简直和被哄骗打开潘多拉魔盒和那个故事相差无几。
人真的有灵魂吗?人的灵魂,真的可以被量化、被储藏吗?如果答案是否,那在录音里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的判断能力明显没有达到教授和金毛的水准,信息一旦繁杂起来,我脑子就会变成一团乱麻,对于现在的情况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一点预备都没有。
我惊魂未定地扫视这张桌子,视线在移走之后又被什么东西拖拽回来。可以百分百确定,在我第一次看向那里的时候,那里没有那个巴掌大的、木头的小盒子。
那一瞬我顿时感觉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快要吐了。但之前已经吐了一轮,现在又呕不出来什么东西。
那个是它要我带走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花纹,像是装首饰或者什么东西的木头盒子。
感觉是骗人的,感觉特别特别的危险,感觉可能会死。
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无论是莽古斯的置换手段,录音里的陌生人,还是我在外面走廊看见的奇形怪状的生物,这个地方目前出现的所有事几乎都是没有任何逻辑的。未知最让人恐惧,而这种恐惧已经完全操控了我,在鬼屋里我都能吓得吱哇乱叫,在这里我更没有可能说去追溯什么起因经过结果,只能说没有一头撞死都是好的了。
怎么办?
我像刚才一样开始列举各种可以走的路。回头是不可能的,现在这边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出口。如果我拿走那个盒子,那么可能现在的环境还会像游戏刷新一样有些变化,如果不拿走,我就只能一直在和这个录音机,这面电视墙耗着。
听说饿死会死得很惨,还不如抓住盒子求个无痛速通,反正现在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可走了,在生死之间做抉择,最差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几率。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我就下定决心要去拿那个盒子了。
后来等我出去之后,教授才告诉我这种叫做“穷举法”,这种方法我之后也用了好几次。我平时虽然倒霉,但在使用穷举法的过程中似乎次次如有神助,每次都能撞中正确的选项。
他们说是我过于敏锐带来的一些细微好处,我有种买了两千块彩票中了两块钱安慰奖的感觉,有比没有好。
这样想着,我就走到了台子的前面。
我其实是很抗拒伸出手的,但同时我又是一个下定决心之后不会轻易反悔的人。可以说到现在,无论是休学,搬走,还是成为一名旅游博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人生中任何一个由自己本心出发做出的决定。只要我认定我应该这么做,无论有多少糟糕的可能,我都会依照自己的想法执行。
所以我根本没有犹豫多久,直接就伸手拿走了这个盒子。
盒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实木质感的小盒子,轻飘飘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搭扣,我轻轻晃了一下,感觉里面是空的。
就在这个时候,这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我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破地方这么多年还能有电的设定,但完全没有想到它会突然断电。
人的视觉有滞后性,在灯全部黑下来的那一刻,我和瞎子一样,完全失去了视觉。
我头发都炸了,那一瞬间感觉面前的空气都凝滞了,几秒钟内我完全无法呼吸,那种从头到脚的战栗,让我喉头的肌肉都痉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