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任何东西的时候都没有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这么可怕。黑暗是最大的未知,丧失视觉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简直致命。我慌乱地低头试图看我自己的手,然后发现我连自己的手都无法确认是否还在。但我还能摸到盒子,就赶紧把盒子随手塞某个衣服兜里了。

黑暗,完全的黑暗,绝对的安静。我的呼吸声被放到最大,在黑暗中像一个不存在的人在贴着我的脸抽泣。

然后,我发现,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眼前有一块浓厚的黑暗,等我眼睛适应了一些之后,发现那里真的有个人。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黑暗里死死的盯着我。他呼吸的声音又轻又细,嘶嘶的声音吹到我的耳朵里。

我直接尖叫。

这个时候人的本能就是往后退。我退后了两步,原本按照我脑海里这个房间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是要靠到墙壁了。所以我的重心向后偏移,准备紧贴到墙上。

但是背后什么都没有,我直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地方的布局变了。

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黑暗中的这个地方和之前完全不同。至少凭感觉来说,这里的空间要大得多,可以感受到一阵轻微流动的风。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房间似乎被剪切了出来,拼接到了一个其他地方去。

这个地方非常空旷,还有一点点细微的绿色光线从远方模模糊糊地传来。这里绝对也是什么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有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味。

我不敢轻举妄动,黑暗中模模糊糊有许多东西,形状不像任何这里应该出现的东西。但应该不是活的,并没有移动的迹象。1394.9.4.63.1还.有.硬菜

我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把它们的轮廓和我之前生活中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东西联系起来。

这一排都是车。

这里不是地下工事,这里是一个停车场。

我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东西才渐渐清晰起来,在一排排车辆的正前方,有一个“住院楼”的蓝底标志,上面还有一个箭头。

这个“住院楼”的蓝色底标签非常让人眼熟,只需要一眼就能和我记忆中的什么东西链接到一起,它属于我的某段无法忘记亦无法分割的过去的一部分,我站在这里,仍如同我数年前来这里一样。

B市的精神病院地下停车场,我姨妈曾经带我来这里诊断。那个微弱的绿光,是安全出口的标志。

这也让我的一个猜测立马成型了,看到那个狼头人身上的精神病院标志的时候我就觉得总体形状有些熟悉。我原本是以为是私自代入了之前的经历,因为精神病院的标志都差不多,在诊断初期也去过好几个。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多想,这就是那个精神病院。

我拿走了那个盒子,不知道触发了什么,现在我来到了那个人所说的,他的身体所在的精神病院。

我并没有很多的欣喜,相反,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事情。

如果我拿走的这个盒子的主人像他所说的一样,被莽古斯置换乃至于十余年都躺在床上,无法离开的话。那我当年前往B市,坐在诊室里咨询精神科医生的时候,或许只有一层楼板之隔,那个莽古斯也在上一层,低头注视着我。

或许我曾经在冥冥中和它对视,它早就见过我,我也见过它。

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就早已产生。

“命运。”

我妈妈那时候说的话像诅咒一样缠绕在我的耳边。如此好的机会,如此突然的见面,她想传递给我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警告,一个提醒,一个无力抗争的结果。

这些都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我必然会被推动着来到这里,我必然会完成我的使命,像他们完成他们的使命一样。

一个何等残酷的故事。

但在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可能性。我像突然从监狱里被传送到牢房外的囚犯,甚至不需要我的脑子做决定,我的身体就自觉自发地让我向前狂奔。

我朝着前面的那个住院楼的牌子跑去。

跑出去,离开了草原,离开了这些东西,我或许,或许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这个位置和那边最多只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我感觉一步就可以直接跨过去。人在逃离恐惧并且见到希望的时候应该是跑得最快的,那种水泥地面在我脚底被踩踏的感受,让我所有神经都兴奋得无法呼吸。

我跑得太快以至于我都能感觉到从小腿上传来的脱力感,但是我的目标就在特别特别近的地方,我把牙根都咬得发疼,硬是一点速度都没减地冲到了车道上。

接下来只要转左,再向上…!

我刚冲到标志物前还未侧身,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停车场。我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刹车,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斜坡向下,毫无减速地冲了过来。

一瞬间我能看见的只有车头两个大灯发出的光芒,那种光锐利得几乎刺伤我的眼睛。我大概是被撞飞了,可以感受得到我整个视角直接向后飞去,但没有任何疼痛感,残留在我视网膜上的就是那两盏爆闪到周围都变得模糊的车灯,再无其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鼻翼传来的是那种熟悉的,草原的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眼前不是停车场,还是那片草原。远处昏暗的地平线上有一丝非常微弱的光亮,一轮红日隐约地在云层下收敛着橘色的光芒。

我的其他感官依次醒转,我发现我正在跑动,我骑在马上。

我的腰间还有一双揽着缰绳的手。

“醒了没有!”

有人在我身后大声喊,风扑面而来,寒冷与潮湿的气味浸润到我的四肢百骸,从皮肤钻进我的身体,刮擦着我柔软的黏膜。

这种寒冷的空气太过于冷冽,我的鼻腔每呼吸一口都像被刀割一样疼痛。我张开嘴,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在这片古老得令人恐惧的土地上,在黑暗与黎明交织的边界,只有我们骑着马,向着光明所在处一往无前地狂奔。

“出声!”那个人催促我,“林江淮,醒了没有?”

我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赫赫的响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在回答他。

后面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非常畅快,那阵从胸腹处发出的震动贴着我的后背,传递到了我的心口。那是非常胸有成竹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似乎只要我醒来,他苦心孤诣的计划就扣上了最后一环,他马上,立即就要成功了。

这种快乐是无法掩盖的,他骂了句脏话,又高声喊了句驾,催动马继续向前狂奔。带着这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淋漓,在这个可以说是最寒冷的清晨,在那熹微的,不能代表任何答案的微光下,他透露出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狂热,简直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