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仍是眼巴巴的看着屏风,道:“裘姑娘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
裘怫有些哑然的打开绢纸,这绢纸……是书画所用,用来写制作小鱼干的方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再细看内容,制法倒是不难,只是用料……她是懂得厨工的,虽然学得还不精,但至少对于用料等级的高低,还是看得明白的。配料且不去说它,反正都是上等好料,只说主料,就是那小鱼,得用春天丹图江下游里生长了才一月的银柳鱼,这银柳鱼身体扁平细长,色泽银白,最难得的是它未长成时,骨刺极软,太阳底下一晒,那刺几乎能化进骨头里去。用此鱼制成小鱼干,完全不用担心猫儿会被鱼刺卡伤。
要说这鱼在丹图江也不算难得,捕捞也不难,难却难在它必须要趁新鲜时制作,一旦出水超过三个时辰,鱼肉不新鲜且不说,那软刺也会变硬,硬刺细密,数量还多,吃起来可麻烦了,很容易卡喉。若说将它原地晒干了再运送入京,可这又有两个问题,就是丹图江下游两岸,雨水极多,一年难得有几个连在一处的晴日,即便有,也因湿气重而难以晒得干透,不用几日,便会生霉变质。
因此在京中若想吃到银柳鱼,唯有捕捞后养在水桶里,一路运送入京,速度还得快,银柳鱼长到一个月才捕捞,再长一个月便是成鱼了,成鱼后肉质变老,鱼刺变硬,也是吃不得的。
因这种种,京中贩卖的银柳鱼价格极为昂贵,等闲人家是吃用不起的,更何况是拿它做小鱼干给猫吃,得多吃饱了撑着才会干这种事啊。哦,眼前就真有这么一位吃饱了撑着的,这方子,还不如不拿出来。
裘怫一肚子的腹诽,越发觉得,这位年少的国公爷,大抵是宫中待得久了,完全不晓得民情民生,看着……脑子更方了,与书上写的那位“何不食肉靡”的主儿有一拼。
“方子简易,制作亦不难……多谢国公爷!”
天知道这多谢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多艰难啊,裘怫有种化身招财亮出爪子挠死这家伙的冲动。
第一百零三章不灵光
“多大的事儿,哪里用得姑娘一声谢。”郑秀乐滋滋的,绝口不提这小鱼干方子是他从御膳房里找了最擅此道的御厨,硬生生磨了三天,才把人家的独家秘方给掏了出来,听说是做给猫吃的,那位御厨差点就哭天抹泪了,嗯,然后郑秀告诉他,是太后预备着要养一只猫,御厨顿时又喜笑颜开,一个劲儿的叮嘱,说且先让猫吃着,回头他再把秘方多配几个味道出来,让郑秀一定记得去拿。
郑秀记着这事儿呢,他也没忘给太后也送了只猫,当然,那猫名贵,论身价是比招财高贵多了,可那猫是随便买的,又哪比得招财,是郑秀跑了不知多少地方才终于淘出来这么一只又通人性又乖顺还认主人的,光这份用心,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得摁死这没良心的臭小子。
裘怫已经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回他了,木然的把方子叠好,交给葛覃收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郑秀还想听她再说两句,但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在苏氏连连端茶的示意下,只得万分不舍的起身,干巴巴道:“那我……走了啊!”
苏氏立刻接了他这个茬儿,半笑不笑的道:“国公爷慢走,妾身恕不远送。”
一点儿也没有留客的意思,连场面话都不应付。
郑秀想再说点什么,但到底没说,只将怀里的猫儿放在地上,拍拍猫屁股,小猫儿就一溜烟钻到屏风后头去了。他羡慕的看着猫儿,终于还是道了一声“裘夫人,告辞”,而后与苏伯勤一前一后离开了雍容院。
裘怫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又顿了顿,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将那张小鱼干方子交给苏氏,迟迟疑疑的道:“母亲,这位国公爷……”她用白嫩嫩的手指在脑袋爪边上画了一圈儿,“是不是脑子不大清楚?”
苏氏没忍住,笑开了,一笑便不可收拾,最后揉着肚子半瘫在椅中,道:“你如何这般想?”
裘怫没好气道:“书都背错了好多处,偏还不自知,竟是有心炫耀他会背书似的,还有这张方子,您瞧瞧,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他……在宫中就没带脑子出来吗,连我都比他更知晓民生世态……”
真不是她瞧不起人,实在是这位国公爷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苏氏倒是不知道郑秀背错了好几处地方,只是她知道裘怫得闲就窝在书房中看书,她既然说背错了,那多半就是真背错了,不由得又笑了一场,好容易才舒缓过来,回着气道:“想是他素来少与人相交,不知应对罢了。”
因这一遭,倒是把苏氏对郑秀的印象又给改了,再也没觉得那少年国公爷有什么城府可言了,分明就是个无措的少年,哎哟,越发觉得可爱了。
裘怫小大人一般的叹气道:“我瞧他脑子是不大灵的,若再一根筋的跑来问这小鱼干做出来没,咱们做不出来,他别又送一桶这银柳鱼来。”
“不能的。”苏氏否定了,一转念,还真说不准,便又道,“放心吧,我也绝不能让他进雍容院的。”
难得这一向不说话的二女儿都直言郑秀脑子不清楚了,可见心里是真不喜欢这位国公爷,苏氏就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今次是例外,再没有下回的。
裘怫果然放心,巴巴的道:“容溪堂快快开课吧,我央着陈嬷嬷教我做小鱼干。”她就不信,没有银柳鱼,还做不成小鱼干了。
“也没多少日子,你且再忍忍,这几日你便好生驯一驯招财,虽说背错了几处,但我听着有些驯法儿还是有道理的。”
苏氏说着,便让裘怫回去。
裘怫也没有别的话,向苏氏行了礼便走了。招财迈着四条腿儿,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一道走了。
也是奇怪,郑秀来了又去这么一趟,这只猫儿竟又显见得乖顺起来,不乱跑,也不叫,裘怫走,它也走,裘怫停,它就蹲。难道还真是荣国公给驯导得见效了?
苏氏瞧着猫儿跟着裘怫走了的一幕,仔细回想经过,越发觉得,这荣国公今日……来得奇怪?
这种奇怪让苏氏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过,是什么时候呢?想了一时,没有头绪,仿佛有个线头隐隐约约的,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想了一阵,没有头绪,也就暂且放下了。总归,她不觉得自家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值得被人图谋的,尤其是,还搭上了一位国公爷,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深宅大院里没有新鲜事,苏氏还要往太夫人那里走一趟,说明她将荣国公请进雍容院里的原因,借太夫人的势还让某些心理阴暗的小人闭上嘴,因而也没有工夫再细想下去。
然而她到了太夫人跟前,才提了个话头,却只听太夫人惊讶道:“荣国公在雍容院小坐了片刻?这事儿怎么没人来报我?”
这话说得苏氏都愣住了,太夫人不知道?太夫人怎么能不知道?荣国公在内院里走了一遭,得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瞒得过人去,别说是太夫人这里,只怕这府里该知的人,怕是都知道了。
然而现实是,不仅太夫人不知道,太夫人还专程叫了翠妈妈往各房处探了话风,竟是真的没人知道,所有人都只知道,郑秀来探望过伯爷的病情,探过之后,又让世子带着去客房更衣,然后就走了,竟是没人知道郑秀在雍容院里小坐过。
再一细查,才发现,原来郑秀去雍容院时,恰恰好一路上就没碰上过人,嗯,除了出来找猫的葛覃。
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府里那么多下人,人来人去的,竟就那会儿,没人从那条路经过,这也太……巧得过头了。
太夫人不知道这是真巧合,还是有人有心为之,年老成精,她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头的蹊跷,神色凝重的对苏氏道:“此事不可对人言,你要记得,今日,没人去过雍容院。”
说完,又吩咐人去叫苏伯勤来,显然也是要叮咛嘱咐几句。
苏氏心里沉了沉,点头道:“女儿明白了。”
第一百零四章周全
从上房离开,苏氏在路上慢慢的走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没人知道郑秀去过雍容院,就意味着,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的攻击,简直就是有人刻意在保护雍容院。
问题是,谁会这么做呢?又或者,是她想多了,被保护的,其实只是荣国公?皇帝和太后那么疼宠这孩子,自然不会希望看到他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但是,皇帝和太后能管得这么宽?这么及时?这么准确?郑秀会到雍容院去,只是突发事件,除非是早有安排,否则,哪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苏氏越想,脑子就越是迷糊,偏太夫人又不让她对人再提此事,她回了雍容院还要叮嘱几个女儿,唉,其实她也没处儿对人说去,罢了,罢了,且再看看吧。
回了雍容院,把三姐妹叫了过去,亦是如太夫人叮嘱她时一样,对三个女儿都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明原因。
裘慎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母亲是为了名声着想,因此很是端庄矜持的应道:“母亲叮嘱得极是,这事原就不该张扬,也不是什么大不的事情,不过是因着一只猫儿罢了,不值一提。”
裘家都没男丁了,又不用巴着荣国公,就算有男丁,也能奋进,不必巴结哪个,所以这事儿,真心是不值得说道的。
裘怫却是多了几分心思,瞧着苏氏过于凝重的神色,觉得大抵是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嫡母担忧了,她也不好问,因此只随着裘慎的话,道:“母亲放心,女儿晓得轻重,会管束好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