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应了一声,忙便去了。
苏氏又对裘怫道:“你养的猫儿,少不得要你坐在屏风后头学一学,我只在旁边看着,却是不管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裘怫如今都八岁了,自然是要开始避嫌了。有嫡母在边儿上坐镇,裘怫倒也不惧见人,何况还有屏风隔着,就更不惧了,因此便答道:“只怕女儿太笨,教荣国公烦了,且让静女和葛覃陪着女儿一起学才好。”
这话当然是虚的,真话是,她哪可能亲自去驯猫,当然是有事丫环服其劳。
苏氏教她这小小的心眼儿给逗得直乐,好一会儿方叫人去通知了裘慎和裘怡,教她们姐妹这会儿别出屋子,万一正好撞着荣国公,裘怡年纪还小,倒也罢了,但裘慎却是已经十一岁,将将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可不能惹出什么闲话来。
得到苏氏的许可,苏伯勤便没什么犹豫,领了郑秀往雍容院方向来,才到门口,郑秀便瞧了瞧院门上的匾额,赞道:“这字是何人所写,铁划银钩,竟有金戈铁马之气。”
苏伯勤顿时满面笑容,道:“是家祖生前所留。”
老忠毅伯在世之时,特别喜爱苏氏这个嫡女,不但专为之建了雍容院,就连这匾额上的题字,也是老忠毅伯亲笔所书,身为一员沙场武将,这字若说写得有多好,那肯定是假的,可运笔必然十分有力,郑秀以“金戈铁马”形容,嗯,十足的拍马屁。
但这马屁说的人爱听啊,别说是苏伯勤了,这位大孙子一向觉得已经过世的祖父是个英雄,郑秀一句“金戈铁马”简直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就是已经走到门边等着迎接郑秀的苏氏听了,也是心中舒畅,几步赶上前,屈膝行礼,道:“荣国公谬赞,先父信手而作,当不得‘金戈铁马’之誉。妾身裘沈氏,见过国公爷!”
郑秀是超品国公,苏氏是五品诰命,所以她行了大礼。
郑秀却没有受她全礼,而是侧让半身,抬手虚扶,道:“伯母莫要折煞我了,您是伯勤的姑母,我与伯勤兄弟之交,您便是长辈,快快请起。”
这近乎套的,苏氏是颇感诧异,苏伯勤却是感动极了,原来他在郑秀眼里,不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而是兄弟之交啊,嗯嗯,君以兄弟待我,我也必以兄弟待君。
看着这老实孩子一脸的感动,苏氏只觉得,这大侄子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她都替申氏觉得累得慌,顶门立户的长子长孙,怎么能这么的单“蠢”呢?瞧瞧人家国公爷,比苏伯勤还小三岁呢,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个当家人的气派了,说出来的话,一句句的都熨帖人心,可哪句真,哪句假,谁听得出来?
但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这话听得人喜欢,苏氏看着郑秀那张生得极漂亮但又并不显得阴柔的面容,到底还是减去了几分防备之心,侧身相让,道:“国公爷请到花厅小坐。”
“夫人先请。”郑秀彬彬有礼。
苏氏倒也没有跟他谦让,虽然郑秀爵位高,但毕竟是客,她是主人,理所当然前行半步。
花厅里早就设好了屏风,裘怫就站在屏风后,由于光线问题,她的影子映在了绣着大片牡丹花的屏面上,郑秀一进前厅,目光就落在屏风上,再也没移开。
那个小姑娘……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啊,是她,就是她啊!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比平时更有力,跳动得更快,甚至发出了雀儿跳跃在枝头时那种欢快啼叫声。
春天来了吗?是的,在郑秀的心里,今年的春天,比任何一年来得都早,他甚至产生了屏面上的牡丹花,已经开满在这座待客的花厅中的错觉。
苏氏介绍道:“这是妾身次女,招财便是她养的。”
“招……财?”郑秀面色古怪起来,这只猫儿吗?呃,大俗即大雅,意头还吉利,好名字!
裘怫瞧不见郑秀的样子,但听得到声音,忙便在屏风后屈膝一礼,道:“见过荣国公。”
声音清脆悦耳,像有人拨动了筝上的弦,一下下,也拨动了郑秀的心弦。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姑娘的声音,这个小进展让他雀跃起来,完全没有了隔着屏风的遗憾。
这么近的距离,还能与她交谈,这让他想起了从一本杂书里看到的话:夜静,无风,凭栏处,携壶觞,恰花开之时,细语如天籁。
小小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是如斯美好,只因有她。
第一百零二章背错
“裘姑娘不必多礼,免了免了啊,你还小呢,别太拘着了,咱们坐着随便聊聊……”郑秀语无伦次。
苏氏:“……”
之前她还觉得这位荣国公年纪虽小,但为人已具城府,话音真假难辨,现在却又觉得,嗯,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
裘怫也是无语,她小不小的,跟她讲不讲礼数有什么相干?难道年纪小了,就不当讲礼数了。她隐约还记得那年在广安寺的湖上远远见过这位国公爷,年纪不大呢,听说他是在宫中长大的,莫不是在宫里被拘得狠了,出来后就特别的不拘俗礼了吗?可见书上说,物极必反,果然是有道理的,这话搁在人身上,也一样的适用。
怎么冷场了?
郑秀忍着想挠头的冲动,开始反省,刚才哪里说错了吗?
苏氏看着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想笑,又有些不忍,嗯,这大概就是长得漂亮的优势了,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尤其是苏氏又是特别有母性的女人,看着郑秀时脑子里偶尔就会浮现出她若有儿子,大抵也会生得这般的好看的念头。
“国公爷,这猫当如何驯法儿?”
苏氏把话题拉回来,免得屏风后的裘怫不知道情况,没法儿回应,郑秀又明显跑神了,再这样下去,可就尴尬了。唉,其实最适合出来打圆场的是苏伯勤,可这老实孩子,坐在那儿那是真老老实实的吃茶,眼神儿都不带飘一下的。
郑秀回过神来,笑道:“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首先要摸清猫儿的脾性……”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听得裘怫却只想睡觉,这些话她在《小兽录》里都看过,国公爷您能别背书吗?哎哟,还背错了七处地方。可惜她又不好就这么打断,或是提醒他背错了,只能忍着继续听。
郑秀快背了半本书了,见屏风后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借着吃茶润喉的工夫,往屏风的方向飘了两眼,见映在上面的影子矮了半截,哦,小姑娘是在坐着听呢,他顿时又来了劲儿,继续背书。
裘怫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位荣国公……怎么好像有点方?好吧,人家也是好心,她这么想一位好心人,似乎有点良心上过不去。罢了,听着吧。嗯,又背错了一处。
终于,郑秀背……呃,教完了,瞧着没啥动静的屏风,满怀期待的问道:“裘姑娘可听明白了?”
裘怫沉默了片刻,才道:“明白了。”全是废话,敢说点有用的吗?
“裘姑娘真是聪慧可人,我只讲了一遍便都晓得了。”郑秀不吝夸奖。
这回连苏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听郑秀背了小半日的书,她只当是这是郑秀的小爱好,乐于教人嘛,可这夸奖也未免太过于露形了,真是教人琢磨不透这位荣国公巴马上的跑过来,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就是乐于教人的瘾犯了?
“都是道理上的话,只是不知国公爷可有具体的法子?”
苏氏明着是问话,其实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有法子赶紧说,没法子赶紧滚啊。
郑秀这会儿脑子一点也不方了,嗯,他只在面对裘怫的时候,脑子才会打结。听出苏氏语气背后的深意,少年轻咳一声,伸手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绢纸来。
“这是一张制作小鱼干的方子,猫儿最爱,以它为饵,再按我方才教的那些驯养法子来驯养,无往不利。”
裘怫眨了眨了眼,有这方子,早拿出来啊。
郑秀将方子放在了茶案上,眼巴巴的看着屏风。裘怫虽然感受不到他的目光,但也知道,这时候得表示一下感谢,于是客客气气的道:“多谢国公爷赐方。”
然后葛覃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半垂着头,对郑秀屈了屈膝,然后伸手将方子取走,又转回屏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