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印象来自潜移默化,并没什么表现出来的机会,裘怫是全然不知的,只当苏启芳真心喜欢她做的菊糕,因此只要时间足够,苏启芳走时,她都会送上新鲜出炉的菊糕,久而久之,竟习以为常。
独苏氏有回去给太夫人请安,看到了摆在几案上的糕碟,一眼就认出是裘怫的手艺,才窥出了这其中的门道,想着素日苏启芳来雍容院时,裘怫并不上赶着与之亲近,那木木讷讷的模样实是不讨人喜欢的,不想竟是不吭不声就打通了太夫人这边的门路,这究竟是傻人有傻福,还是心眼手段够深沉,却是见仁见智。
那日,回到雍容院后,苏氏盯着裘怫住的东厢房看了好一会儿,对这个庶女,她心中隐隐生出了几分忌惮,这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小……将来若有一朝,她年纪渐长,心也越大,那便是裘慎的心腹之患。
只是这孩子虽不是自己亲生,到底是自己养大,说句实在的,从裘怫出生算起,李氏就没养过她一日,那个有着似水柔情的江南女子,眼中除了裘一鸣,就再没有看见过别人,包括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当年差点没把刚出生的裘怫活活饿死在屋里,还是苏氏察觉得早,把裘怫从李氏那里接了出来,一手带大,除了喂奶是寻的奶娘,其他的,几乎跟裘慎也没什么区别,若只为了眼下这么点苗头,就要苏氏亲手掐了这根幼苗,她还没那么心狠。
纠结几日,难免有些异样,旁人没有察觉,但知母莫若女,还是裘慎看出了几分,半笑半恼的道:“莫非母亲以为,我竟那么无用吗?”
连个裘怫都弹压不住?那她可白长了岁数,还当什么长姐。
女儿胸有成竹,自信端庄,倒显得苏氏杞人忧天,不由得叹了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也罢,总归裘怫如今还小,也不似裘怡明显外露的眼大心空,且再看着吧,若随着年岁渐大,真有了不安分的苗头,也可以让她当裘慎的磨刀石,有自己在一旁镇着,总不惧裘怫真能翻了天去。
虽是想开了,但苏氏到底还是对裘怫隐隐有了几分防备,只藏得深,这回就连裘慎也都没瞧出来,但身为当事人,裘怫却是有几分感觉的,她原就是极其聪慧敏锐,不过是惯以木讷来掩饰,只是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自己哪里做不得对,竟招来了嫡母的忌惮?
百思不得其解,也唯有越发的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处处以嫡姐马首是瞻,以表明她真心是个再顺从安分不过的庶妹。
便是在这无声处波澜涌的气氛中,翻过了年,除了年节祭祖时,苏氏带着女儿们又去了一次流香庵之外,雍容院里便再没出什么事,似乎香油钱没白添,开过光的护身符也没白请,小允儿出门了好些回,再没撞着邪过,渐渐的,苏氏等人也就将前事淡忘了。
转眼出了正月,便是二月,伯府里两桩事,一则是容溪堂开课了,一则是苏启芳的亲事快要有定论了。前者不多说,嬷嬷们检查课业的时候,容溪堂里几乎是哀声一片。直到花朝这日,才算是重又起了欢声笑语。
花朝日也是女儿节,容溪堂放假一日,整个伯府忙着打扮女儿们,由小王氏领着去了艳山园,那是京中最著名的园林,属皇家所有,园中遍植百花,平日只有皇室宗亲才能前往观赏,独花朝这日,园门大开,京中勋贵百官,皆可前往祭花神,贺百花。
小王氏,就是伯府三房的夫人,她原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自小就与三老爷订了亲,成亲后夫妻恩爱多年,膝下只得一女,名叫苏含芳。当年三老爷外放地方为官,她携女同行,年底前三老爷回京述职,她又带着女儿跟了回来,自打她回来,在太夫人跟前,不说伯府几房的妯娌,就是苏氏这个亲女,都要退了一射之地。实是小王氏自小就与太夫人感情亲厚,又极会做人,言语风趣,常逗得太夫人开怀。
因此三房回府,竟是隐隐有了独领风骚之势,可把申氏气得不轻,三房这样高调,置长房于何地?她忍不住暗暗与小王氏别了一番苗头,却被小王氏反将了一军,惹得太夫人生了气,结果就失去了领着伯府女儿们去艳山园庆花朝的资格。
京中勋贵百官为什么热衷于去艳山园庆花朝?理由还用说吗,这一天,不仅京中绝大多数勋贵官员家中的女眷会去,还有皇室宗亲府中的女眷啊,甚至连后宫的嫔妃公主,也会前往艳山园,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太后、皇后跟前露露脸。
第六十三章碰瓷儿
据说,太后当年还在闺中,就是在艳山园里祭花神时,被当时的皇后一眼看中,选做了太子妃。
据说,当今皇后也是在艳山园里挂花符时,被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这位太后娘娘一眼看中,选做了太子妃。
不止是太后皇后,历朝宫中好几位宠冠后宫的嫔妃,还有好几位王爷的正妃,似乎都跟艳山园祭花神或多或少有关系,像这样的据说太多了,多到京中已经没人把花朝节当花朝节,都当成了选秀节,这可是平步青云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机会,这种机会,谁肯放弃?
为了这个机会,申氏已经准备了良久,将苏元芳从头到脚都细心调教装扮过了,结果,却被小王氏抢了去。有小王氏在,苏元芳还有什么机会,即使有,小王氏也会拼命破坏了去。三房的苏含芳生在正月里,翻了年正好长一岁,十二岁正正是最好的年纪,小王氏要是不把这大好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女儿,申氏敢生割了自己舌头。
这一遭,申氏真心是恨毒了小王氏,眼瞅着小王氏意气风发的领了伯府女儿们出门去,申氏只在心里将小王氏扎了千万遍。
小王氏才懒得理会申氏,她这长嫂,除了有个不错的出身之外,哪儿哪儿都教人瞧不上,全无侯府千金的大气容华,看看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儿给教成什么样子,比之自家的小蛮儿,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就这样还敢肖想皇家,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小蛮,是苏含芳的乳名。
虽是女儿节,但因艳山园的特殊性,并没人真把家中所有的女儿都带去,能带的,都是十二到十五之间的适龄女儿,因此小王氏只带了苏启芳、苏元芳和苏含芳三姐妹,苏启芳生在三月里,将将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六,因与沈家有约,自然也是精心装扮过了,只是心中难免忐忑,好在她性子稳得住,倒也没怎么露出来。
花朝是女儿节,自然没有男儿们的事情,但太夫人还是让世子苏伯勤护送小王氏她们前往艳山园,理由很简单,艳山园位于京郊,得出城呢,没个男丁护送怎么成,也只苏伯勤才傻乎乎的信了,真当自己是府中长丁,要扛起责任来,绕着小王氏她们乘坐的马车跑前跑后,一副很是周全的模样,看得小王氏心里直乐。申氏虽然不招人待见,女儿也没教好,可这个儿子却倒还好,到底是七岁就移到前院,没被申氏荼毒太过的缘故。
其实,太夫人的用意,自然是让苏伯勤也出去露露脸,翻了年就是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也是时候得相看相看人家,这次前往艳山园的都是京中数得着的人家,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露脸的机会。
只是男子不能入园,因此将小王氏她们一行送入了艳山园后,苏伯勤就自往离艳山园不远的红梅山庄去了。
这红梅山庄是宗人府的产业,花朝节这日,皇家开放艳山园以供勋贵百官的女眷们庆花朝,宗人府就开放了红梅山庄以供陪行的男子们歇脚游玩,当然,不免费,每人十两银子,酒水瓜果全免,歌舞曲艺另算,若想折几枝红梅花儿带回去,也可以,按树算钱,总之,这一任的宗人令安王爷是个极懂得创收的人。
郑秀一大早就到了红梅山庄,在梅林里钻来钻去,寻了近一个时辰,才折了两枝还算看得过去的红梅花儿,倒不是他挑剔,而是眼下已经过了梅花的盛花期,大半的梅花已经凋谢了,只一些花期晚的品种还在盛放,这些品种只占梅林的三成左右,数量少,因此比较难寻到满意的花枝。
“命人快马送回宫里,一枝送到寿康宫,一枝送去坤宁宫。”
“国公爷,您起个大早出城,就是来给太后和皇后折梅花的?”长青一脸呆滞,御花园里哪儿没有梅花,嘉木苑里更多,至于大老远的跑到红梅山庄来?
“让你去就去。”长安没好气的捅捅长青,哪儿那么多话。
长青被捅得没了脾气,尤其是看到郑秀瞪了他一眼,顿时一缩脖子,小心的捧了两枝梅花,找人跑腿去。才走出十来步,迎面就来了一群人,却是七八个随从簇拥着三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长青赶忙避让到一旁,路窄人多,擦着碰着可不好,他不怕得罪人,就怕手里的梅花儿被碰掉了一朵两朵。
不想他才让出一步,腿弯里忽然一麻,不知怎么的,身体就失去了重心,往前一扑,恰与走在前面的一位公子哥儿撞上了。
“哎哟!”
苏伯勤正跟走在身旁的钱宁伯府世子李远道说话,后面跟着的是李远道的庶弟李远途,他与这对兄弟一向交好,常有往来,刚才正好在红梅山庄门口遇上了,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正商量着再凑几个人,到红梅山庄北边的空地上去打一场马球,根本就没注意到路边有人,这一撞,他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李远道及时托了他一把,才没摔着。
长青也没摔着,他有功夫底子,借着一撞之力,自己稳住了,可手里的两枝梅花,却是不能看了,长青顿时就垮了脸,就差没泪洒当场。
苏伯勤的脸上也被梅枝划了一下,破了皮,隐隐作痛,顿时心中生怒,待要斥责,结果又被长青过于凄惨的表情给惊散,不就是撞了一下,顶多骂几句,踢两脚,至于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儿吗?
“我的花儿啊……”
苏伯勤还在发愣,长青已经惨嚎起来。
“你赔我的花儿……这可是要送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花儿……”
旁边李远道被逗乐了,道:“你是哪家的小厮,这么逗,还送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你怎么不说送给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是神仙,显然,李远道根本就不信长青的话,目光上下打量,倒觉得这小厮别是来讹诈的,就是讹诈也不专业,起码,换身小太监的衣裳再来啊。不过这个判断他自己都不信,红梅山庄里也有人敢讹诈,找死也没这么找的。
长青一抹脸,喝道:“混帐,怎敢对两位娘娘无礼……”
“长青,不得无礼。”
郑秀从梅林中走出来,制止了长青的迁怒行为。长安落后几步,一只手蠢蠢欲动的想捂眼睛,他这个哥哥,真蠢啊,他们家的智商平均值,看来得靠自己拉上去。
“国公爷!”长青被喝斥,怏怏的退到了郑秀的身后,垂着头,挺委屈的样子。
国公爷?
苏伯勤和李远道兄弟都被震慑住了,这么年轻的国公爷?等等,京中还真有一位啊,就是那位名震京都但见过的人却不多的独秀国公。
“您是荣国公?”苏伯勤喃喃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