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园里头住着家中各房以及亲戚家的女儿们,她们一道学习嬉戏,素日相处,长幼有序,是个知礼之家。这一日,方园中举办宴会,邀请了往来亲厚的人家,或是亲朋,或是故旧,其中却有一家人来了一对姐妹,那姐姐性情宽和敦厚,行事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很得方园中一众姑娘们的喜欢,妹妹却是性情高傲,眼高于顶,常常瞧不起姐姐是庶出之身,往日在家中便视姐姐如无物,到方园中做客,竟也把家中的作派带了出来,方园的大姑娘喜爱姐姐的言谈行止,故而与姐姐多说了几句话,那妹妹心中嫉妒,竟与她一位表姐道,方园大姑娘出身高贵,本是天人,怎的却与一庶贱言语亲热,端的自降身份,不知所谓。却不想听的人也是有心,把这话悄悄传给方园大姑娘听去了,方园大姑娘气极,却也不好与妹妹计较,只派了人传话给那对姐妹家的长辈,说竟不知那家嫡庶之间尊卑如此分明,倒显得方园里不论嫡庶姐妹皆是一般的亲和是乱了礼法的事,真真是惭愧极了,再三告罪,让那家长辈万勿放在心上。”
裘怫听到这里,不由得“啊”了一声,道:“那家的妹妹竟蠢成这样儿?”
“这便是素日教养不当,丢了自己的脸面不说,竟是连累得整个家族都成了笑柄。卿卿你切要记得教训,万不可犯这等蠢行。”
裘慎脸色极为难看,很是认真的告诫。
方园大姑娘,自然指代的就是禄王妃,当日菊花斋宴上,禄王妃确实叫了苏启芳过去,多问了几句,却是看在与太夫人的交情上,有意在众人面前抬举一下苏启芳,抬抬她的身价,原本一切都如太夫人的愿,有了禄王妃这几句话,季家那边成事的可能性也大了几分,即便不成,在场赴宴的人家中,瞧着也有几家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有意无意的与太夫人打听苏启芳可有婚配。总之,苏启芳的亲事,看着是前途一片光明了。
可偏偏苏元芳完全随了申氏,心胸狭隘之极,见禄王妃只抬举苏启芳,却将自己这个伯府嫡女扔在一边全不理会,更恨太夫人偏心,忍不住就与自家的表姐抱怨了几句。
她的这位表姐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府的申宝娟。苏元芳一向与申宝娟亲厚,相处得竟比亲姐妹还好些,哪里料得到申宝娟竟是出卖了她,暗暗向禄王妃告了密,以博取禄王妃的好感。
禄王妃是什么人,哪里看不出这些小姑娘的心思,既恶了苏元芳的不敬之言,也厌弃申宝娟的讨好之行,一时气极了,就将太夫人和宣平侯夫人叫了过去,当着许多夫人们的面,狠狠训斥了一番,只说得二人面目无光。宣平侯夫人如何且不去说她,太夫人活了这一把年纪,何曾这样丢脸过,菊花斋宴还没有结束,她就带了两姐妹回了伯府,之后的事情,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裘怫认真的向裘慎点点头,道:“长姐放心,我绝不会故事里的妹妹那般,一家姐妹,本是一体,一个好,个个好,这道理母亲时常教导,我再是明白不过的。”
裘慎想起在容溪堂,自己受人排挤时,总是这个二妹抢出头来替她周全,时常堵得旁人说不出话来,心中顿时一暖,道:“正是这个理儿,你与燕燕年岁相近,且帮我多瞧着她些,她不懂事时,你耐心教教她。”
有个聪明过头的妹妹,也不是坏事,相比之下,倒是裘怡更让她担心,怕就怕这孩子年岁越长,心越大,偏偏脑子又有些不够,到时候不知会不会也闹出笑话来。只是裘慎的课业重,还要跟在苏氏身边学着管家之事,平时并无太多的闲余来管教妹妹,难得今日裘怫与她交心,她便将这事托与了裘怫。
裘怫郑重的点头,道:“长姐放心,我一定看好三妹。”绝不会让裘怡像苏元芳一样犯蠢,她没去菊花斋宴,但听裘慎的话,也能想像出当时太夫人有多尴尬,多无地自容,她是绝不允许嫡母苏氏和长姐、还有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和太夫人一样的下场。
裘慎微微吁了一口气,现在她只庆幸裘家目前还处于孝期,像这样的宴请都可以不参加,所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导妹妹。
第五十一章偷泣
距离这次交谈不过一天,裘怫就撞见了苏启芳,一个人躲在树后偷偷的哭,平时那么端庄大气的一个人,这时候看起来特别的楚楚可怜,裘怫当时就脚下一顿,打算直接避开,免得彼此都尴尬,然而苏启芳已经看到了她,连忙拭去了泪,脸色微微涨红,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的问道:“怫妹妹怎么在这里?”
这地方极偏僻,平素少有人来,要不然苏启芳也不会躲到这里来偷偷的哭。她没想到会被人撞上,心里的尴尬几乎就要冲破她的表情,但她还是勉强压了下去,维持着平时的风度。
裘怫一脸木讷的表情,也不问苏启芳为什么在这里哭,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屈膝福了一礼,道:“陈嬷嬷新教了一道水晶菊糕,那边墙下的一丛菊花可食用,故我来摘些回去练练手。”
苏启芳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墙角,生着一丛菊,花朵黄黄嫩嫩,小小巧巧,随风摇摆,甚是可爱。
“这样的花,雍容院里也有罢,何苦跑这么远来摘?”苏启芳不解道。雍容院在伯府东北,这里却是西边,差不多横跨了整个伯府了。
裘怫一脸的无奈表情,道:“三妹最爱菊,可不敢当着她的面儿摘,她能念叨我几日几夜不带歇的。”
其实是她曾经诓过裘怡,说不忍摘取枝上花,装了一把矫情把裘怡气走,现在再让裘怡看到她摘菊花,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才特意跑这么远,到这人少的地方来摘菊花,以免教人瞧见,传到裘怡的耳中不好下台。
苏启芳见她表情无奈,语气却带着包容,一时心生感慨,不由得叹道:“你们姐妹……真好!”
在容溪堂里,她因年长裘家姐妹许多,因此平时并无交集,只是同为被苏元芳看不顺眼的一方,倒是私底下关注过裘家三姐妹,知道这三姐妹之间关系并不亲密,然而在苏元芳鼓动别人为难裘慎的时候,三姐妹却是能一致对外,彼此之间也不会互扯后腿,如此一比较,苏家女孩儿们之间的相处,就真是不如裘家女孩儿太多了。
裘怫想了想,道:“也不好。”
三姐妹性情各异,谁跟谁都相处不来,如果她们不是都生在裘家,一辈子都别想姐妹相称,眼下能相处成这样子,一则全赖裘慎有着长姐的责任感,有包容之心,二则是裘怫能忍肯让,不争不抢,三则是裘怡天生就知道怎么卖乖讨好,所以哪怕三姐妹谁跟谁都相处不来,心里头互怼已泛滥成灾,可偏偏面上却是一团的和气。
苏启芳却只当裘怫是安慰她,不忍让她更加尴尬,面上微露几分感激之色,道:“谢谢怫妹妹。”说完,又提了一下气,看了看裘怫的身后,连个丫环都没带,便又道,“我陪你一起摘花吧。”
“那就有劳大姑娘了。”裘怫知道她在看什么,解释了一句,“葛覃在小道那头帮我把风呢。”
苏启芳噗嗤一乐,道:“又不是做偷儿,把什么风,可别浑说,教人听去了,难免要坏你的名声。”
裘怫见她是真切关怀,不由得微露笑意,道:“这边来的人少,但偶尔也有人会经过,教人瞧见了,总是不好,所以得让丫环盯着,有人来时,我就躲起来,这样便不怕有人瞧见了。”
苏启芳听她意有所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告诉她,以后偷偷哭时,得让人把风,就不会撞着人尴尬了。一时心中倒是好笑起来,把之前的尴尬和难受冲淡了不少。
“怫妹妹说得是,我记着了。”说着,她又点点裘怫的额头,“以后叫我大表姐便是,叫大姑娘太生分。”
虽然裘怫的表情木讷讷的,并不讨喜,可苏启芳却觉得她这绷着小脸蛋的样子,说着老成的话,实在是极可爱,比伯府里任何一个妹妹都可爱。
“麻烦大表姐摘了花都包在这块帕子里。”裘怫也不客气,从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摸出两张素帕,给了苏启芳一张。
苏启芳接过素帕,看了看小挎包上绣的兰草,笑道:“这是和香的手活儿吧。”
她长在太夫人的院中,与八香相处过,对她们十分熟悉,尤其是和香,与她年纪相近,更是聊得来,她也曾经动过把和香要到身边的念头,只是言语里探了探了太夫人的口风,见太夫人全无此意,便知道是自己妄想了。
“大表姐眼力真好。”裘怫承认了,又道,“如今她改叫静女了。”
“她为人最是和气温柔,到了你身边,也是福气。”苏启芳觉得静女这名字极妙,真真是契了那丫头的性子,一时间倒觉得这对主仆双双皆有福气。
裘怫却是惋惜道:“就是脾气太好了,不能让她把风。”
静女见人说话,都要先脸红三分,那温柔和婉的模样儿,是谁见了谁喜欢,都忍不住要多跟她说几句话,让静女把风,那就跟把一朵鲜花摆在阳光下一样,特别的招蜂引蝶,还把什么风,能不把人都招来就不错了。
苏启芳一听,也知道裘怫抱怨的是什么,想像的一下静女把风的情形,顿时再度噗嗤一乐,笑个不停。
裘怫默默无声的摘了几把菊花,瞅见苏启芳还在笑的模样,便道:“大表姐心情可好些了?”
苏启芳愣了一下,这才觉得,先前的难受已是全然散去,这几日郁结的心绪松散了不少,不由得道:“好多了,原来笑一笑,比哭一哭要好得多。”
哭泣,只会让心中的郁结越来越深,全然不得排解。
裘怫眉眼弯了弯,低着头继续摘花,苏启花见她小手小脚的,动作却利索,明显不是头回摘花了,忙也跟上,学着裘怫的样子,只取花苞,不碰枝叶,到底年岁长些,很快就已经熟练,还超过了裘怫的速度,不多时,便摘了满满一帕子,小心的包好,放进了裘怫的挎袋里。
裘怫的帕子还浅些,但也停了手不再摘花,道:“已是够用了,多谢大表姐,我先回去了。”顿一顿,又道,“我今儿没碰见大表姐,大表姐也不曾碰见我哦。”
所以她没看见苏启芳偷哭,苏启芳也没有看见她摘花,各自保密,皆大欢喜。
第五十二章开解
苏启芳哑然半晌,这话应该是她叮嘱才对,这个怫妹妹,年纪虽小,心思倒是极慎密,怪不得说话也显得老成些,忍不住伸手在裘怫的头顶上摸了摸,笑道:“好,那就说定了。”
收回手,捏了捏掌心,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声,手感真不错,裘怫的头发又细又软,如上好的锦缎,摸上去顺滑细腻,一向觉得“妹妹”这个存在带着深深恶意的苏启芳,第一次觉得有个像裘怫这样的妹妹真心不错。
可惜,不错的总是别人家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