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二表姐,没有长在太夫人的身边。”
苏氏今日一早带了裘慎去给太夫人请安,正好见到了穿戴一新苏启芳和苏元芳,虽则苏启芳的衣裳不如苏元芳的耀眼夺目,然而一身紫色的襦裙,绣着富贵堂皇的牡丹纹,端庄大气扑面而来,一般人还真压不住,但苏启芳硬是撑住了,腰背挺直,站在太夫人身边,哪里是个庶出的长孙女,竟真是嫡亲孙女一样的气派,也越发的神似苏氏未出阁前的样子。
相形之下,苏元芳虽是衣裙更加夺目,配饰更加贵重,可她骄傲优越的神态,与梨花的清纯天然完全不搭,和苏启芳一比,竟小家子气了。
太夫人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和申氏教养出来的女孩儿,高低立显,倒是衬出了申氏的不堪来,岂不叫人可惜。说起来,当年太夫人也曾经有意把苏元芳接到身边养着,偏申氏多心,认为太夫人是拿苏元芳来钳制她,死活不肯,生生把好好一个女孩儿给耽误了。
也不知今日申氏见了苏启芳的模样,会不会暗自后悔,想来也不会,以申氏的心胸,只怕更加不待见苏启芳了,对太夫人私下也多出几分怨念来。
裘慎不是蠢人,苏氏没把话说全,但她已听出全部意思来,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只盼着二表姐今儿好好表现,千万别丢了人。”
在她看来,苏元芳实在不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也就罢了,连最起码的自知之明也没有,今儿的菊花斋宴上那么多的贵人,可千万别冲撞了谁,连累了大表姐。都是一家子姐妹,一个不好了,谁还能好得了,她实在是看不明白,苏元芳怎么连这点认知都没有,在容溪堂里,就整天明里暗里的把苏启芳往泥里踩,也亏得苏启芳自己撑得住,否则,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与苏家的姐妹们一比,裘慎倒是庆幸自己的两个妹妹没那么糟心,虽则一个是小骗子小狐狸,聪明得过头了,让人瞧着就生厌,一个爱占小便宜爱虚荣,蠢是蠢了点,可也知道自己的位子在哪里。不管是聪明的,还是蠢的,都知道底线在哪里,从不给越线。
第四十九章借典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菊花斋宴上,到底还是出了事,太夫人回来时,阴着脸,当天就把苏元芳禁了足。
不止苏元芳被禁了足,申氏也被太夫人叫到上房,就在廊下跪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让起,这下子整个伯府都被惊动了,伯夫人被罚跪,这可太打脸了,得犯了多严重的错,才能让太夫人这一点儿脸面也不给申氏留,少不得当日跟着一起去了广安寺的人就被围住了打听,于是很快事情就传进了伯府各房主人的耳中,太夫人压根儿就没打算瞒,她就是要让各房的人都知道,平时怎么明争暗斗的她不管,但在外头,谁落了伯府的面子,她就落谁的面子,不想被人看笑话,那就把自己的儿女们一个个都教好了,别等到出了事再悔青了肠子。
苏氏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心里就是一沉,将裘家三姐妹都叫了来,语重心长的教导姐妹三人定要互亲互爱,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要装出十分来。总之一句话,有矛盾可以私下里解决,绝对不能闹到外头去,让别人看了笑话。
裘怫消息不灵通,人却是灵透如冰雪,虽则苏氏为了照顾太夫人的面子,并没有将苏元芳扯出来,但裘怫还是猜出了菊花斋宴上,伯府必是丢了大丑,而原因自然是姐妹不和。
等从苏氏这里出来,裘怫就蹭着裘慎的脚后跟,一起去了西厢房,当然就是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裘怡倒是消息灵通,可这姑娘的喜恶太过分明,什么话由她嘴里说出来,都是自带立场,总有偏颇,不像裘慎,要么不说,说了,便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以自己的立场去歪曲事情的根由。
“我也没什么可与你说的,便像母亲教导的那样,日后我们姐妹互亲互爱,便是最最好的。”裘慎不大想说苏元芳的是非,毕竟那是她的亲表姐,老实说,她听了苏元芳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十分尴尬的,总觉得好似跟着一起丢了脸,毕竟外人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不会特地指着苏元芳说,口里带出来的,肯定都是“苏家的姑娘如何如何”,裘慎是不姓苏,但她住在伯府,她母亲姓苏。
裘怫又怎么不知道裘慎的脾气,半点也不意外,只道:“长姐说得极是,那我便不问了。”
说着,便要告辞,裘慎看她走得痛快,反倒迟疑,想着这个妹妹表面看着木讷,实则聪明得过头,不与她说只怕她反要多想,聪明的人,容易钻牛角尖,一旦钻进去了出不来,后果往往不堪。
这话是裘一鸣临终前对裘慎说的,他反复交待裘慎,一定要扯住裘怫,万万不可由了裘怫的性子,多思多想最是折寿,长女性情随了苏氏,最是沉稳,所以裘一鸣当时对她道:“你们姐妹,卿卿太慧,燕燕太愚,独你最让为父放心,故为父交她姐妹都交托你手,勿使卿卿多思,勿使燕燕多行,日后姐妹扶助,共享安乐,为父便可瞑目于九泉下……”
后面还有些话,裘慎没有听得真切,她只听了这前半段,心中酸如梨腹,因她最使父亲放心,所以平日父亲对她的关心便最少,父亲大半的心思,都操在了裘怫身上,小半的心思,才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李氏,一半给了公务,苏氏替他打理着后宅,却只赢得了他的尊重,而同样身为女儿的裘慎和裘怡,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从裘一鸣那里得到丁点的叮咛嘱托。裘怡爱撒娇,还能主动从裘一鸣那里讨到一点关爱,而裘慎却是万万作不来的,因此,父爱于她,便如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及,可偏偏父亲临终前,却是将两个妹妹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一句“最是放心”,让裘慎泪流许多个日夜,无处诉委屈。
“卿卿……罢了,你坐吧,咱们再说说话。”
裘怫的脚步刚要迈出门,就被裘慎叫了回来,她低头无声的笑了笑,抬头时又恢复了木讷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裘慎最怕的,就是她摆出一副要多想的样子来,只要裘怫做出这个姿态,裘慎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开始的时候,裘怫还有些莫名所以,后来有意无意的试探了几次,大致才猜出了裘慎的担心所在。
多愁善感,多思多虑,最后钻了牛角尖的,是她的生母李氏,而她,最厌弃的也是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学了李氏的样子。当然,偶尔装一装,以换取长姐的包容和退让,这个……可以有。
把人叫了回来,裘慎却并不说话,她是真的打从心里不愿意道人是非,苏氏对她说过,道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在流香庵里,那个于氏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苏氏也不过就是告诫她们以后遇上这样的浑人避着点就罢了,并不曾对那于氏有过半句恶言。裘慎从小就受苏氏这般教养,自然是一样的性情,虽然苏元芳在容溪斋里也没少给她白眼看,但要她就这么说苏元芳的是非,她一时间真的说不出口。
她不说,裘怫可以说啊,主动打开话匣子,道:“长姐,你这里的花茶里加了什么蜜,比我平时吃的香些。”
不是说人是非啊,裘慎顿时心里一松,露出几分笑意,道:“是外祖母给的,说是武夷岩蜂所产,比寻常蜂蜜难得些,我吃着也觉得更香些,你既喜欢,一会儿拿半瓮去。”
“长姐大方,那我便不与长姐客气,明儿我拿些桂花糕来,正好当茶点,配着这茶吃也合适。”裘怫声音轻快的道。
“你在厨工上倒真是有天分。”
裘慎有些感叹,本来上厨工课的女孩儿就不多,几个月下来,更是只剩下裘怫一个了,另两个原本也上厨工课的女孩儿,跟着陈嬷嬷学了两道点心之后,就不学了,她们原就只是学着打算回去讨长辈的好儿,会一两道点心也就够了,并不真想在厨工上下多少工夫,真正喜欢厨工课的,还就只剩下裘怫一人。
裘怫抿了一口花茶,笑眯眯道:“长姐刺绣也有天分。”
宁嬷嬷已经表扬过裘慎两回,一回夸的是配色,一回夸的是针脚,配色表现出的是裘慎对色彩审美的天分,针脚则全然靠的是下苦工了,就和裘怫一有闲暇就钻进了她的专用小灶间一样,裘慎一有闲暇,手上捏的就是针线。
说到这个,裘慎却是白了裘怫一眼,道:“你又比我差在哪里?无非就是不用心罢了。”
她曾经在裘一鸣的书房里看到过裘怫练习丹青的画稿,虽说画技青涩,但无论构图还是配色,一股子扑而来的灵气,让裘慎深深的认识到这个妹妹在丹青上的天分,后来裘慎在丹青上刻意下了苦工,也是受了刺激,然而自从裘一鸣死后,裘怫就再没有碰过画笔,直到宁嬷嬷布置了画花样子的课业,裘慎才算又见到了裘怫的画,中规中矩,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灵气。
小狐狸,小骗子,这分明是在藏锋啊。对于裘怫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韬光养晦,隐锋藏芒,裘慎隐隐有些忌惮,又有些高兴,如今她一家子寄居于伯府,实在不需要太出风头,低调安稳渡日才是正经,裘怫能明白这一点,实是再好不过,怕就怕,若有一日她心思变了,不想再低调隐忍下去,那就是母亲和自己的大麻烦了。
第五十章喻实
一看裘慎的眼神沉了下去,裘怫已是了然,笑道:“长姐,我只在该用心的上头用心,宁嬷嬷都夸了长姐两回了,刺绣课有长姐用心便足够了。”
否则,两姐妹都得了宁嬷嬷的青睐,那得招了多少人嫉恨啊,真觉得寄居伯府是很容易的事么,她们惹来的嫉恨,还不得苏氏想办法去摆平,何苦来哉,她可不想给苏氏惹麻烦。所以说,长姐啊尽管安心罢,她比谁都更懂得取舍,绝不会在不该用心的地方多用一分心思。
裘慎听懂了,眼神重新变得温暖亲和,道:“你啊……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偷懒罢。”
只要裘怫一直记得今日的话,那她就永远是爱护妹妹的嫡长姐,任风雨如刀,绝不改变。
裘怫一副哎哟被你看穿了的表情,羞赧道:“长姐你知道就好了,可千万别说出来。”
裘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与我撒娇做什么,学着燕燕,向母亲撒娇才有你的好处。”
裘怫又恢复木讷表情,道:“我哪里图母亲什么好处,承欢母亲膝下原就是为人子女之本分。”
裘慎被逗乐了,道:“你这意思,便是图我的好处啦?”向长姐撒娇可不是什么为人子女的本分。
裘怫歪了歪,指着书房方向,道:“长姐这里书多,不如讲讲书里的故事给我听。”
她不图别的,只图这个。
裘慎起先没听明白,笑道:“你整天捧着书,竟还要我讲故事给你听?只怕你知道的故事比我还多……”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忽的醒悟过来,裘怫才不是要听故事,她要听的是苏元芳的是非,这分明是照顾裘慎的想法,知道裘慎不爱说人是非,这才引着由头说要听故事,不指名道姓,只当是说书中的故事,这样裘慎就不会有什么为难的了。
沉默了片刻,裘慎终于过了心里那关,神色变得轻松了些,示意魏紫过来添了茶,然后才道:“也罢,那我就说个故事与你听吧。”
裘怫摸了摸耳朵,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这故事出自《方园小记》,书者不可考,记载的是前朝一户富贵之家的日常之事,不知其家何姓,只知他府中有一处极具精巧的园子,名为方园,故以之为代称。”
难为裘慎挖空心思,杜撰了这么一个出处,裘怫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