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裘怫也不介意被摸了头,认认真真的向苏启芳行了一记辞行礼,然后脚步轻快的沿着小道走了。

苏启芳目送她的背影隐没在小道尽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飘荡的菊花香气,令她觉得陶醉,禁不住在墙角边摘了满满一捧黄色小菊,用帕子将枝条束得整齐,然后脚步同样轻快的回了太夫人的上房。

“大姑娘,您可回来了,太夫人方才还问起您。”丫环柳枝迎上前来,焦急的打量苏启芳全身上下,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您下回出去,可千万别再把奴婢甩下了。”

苏启芳嘴角含笑,道:“找个花瓶把这花插上。”又唤来另一个丫头碧绦,“替我换身衣裳。”

碧绦应声去开了衣箱,柳枝却是捧着花一脸茫然,道:“大姑娘您不是一向不喜菊花,觉得味儿太冲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喜欢了。”苏启芳在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看了看眼睛,没红,她都没哭一会儿就被裘怫撞上了,这眼睛自然红不起来,反而像水洗过一般,比往时还更水润明亮。

“对了,去问问大厨房,有水晶菊糕就送两碟子到上房来。”

柳枝:“……”

这几日大姑娘心情郁卒,进食都没有胃口,怎么出去了一趟,整个人就精神焕发,莫不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可是,这连喜好都改变了又是怎么回事?

换过衣裳,苏元芳就去了太夫人的屋里,笑意盈盈的请了安,道:“祖母寻我什么事?”

太夫人也是见苏启芳这几日心情不好,茶饭不思,这才有心叫了人来开解几句,不想这会儿一见苏启芳,却是容光焕发,整个人仿佛能发出光来,很是惊讶了一番,却并没有深究,苏启芳自己能想开那再好不过,哪家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关键还是在自己。

于是叫人取了一套头面出来,道:“后日就是十五,这是大日子,祖母特地叫人给你打了一套头面,到时你戴上,好生装扮。”

“多谢祖母。”苏元芳收了头面,交给碧绦拿着,转身对着太夫人行了一记大礼,愧疚道,“是孙女不孝,教祖母日日费心。”

“起来。”太夫人看着她神似女儿苏氏的气质,心中一软,“你自己能想开便好,不枉祖母为你操心一场,大房如何你且休去管,须知道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子终归是要出嫁的,你与她们,以后也不会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便很不必因她们而伤了自己的身心,别人都是有眼睛的,是非总归心中有数,不是谁想诋毁就能诋毁得了。越是被人瞧不起,你便越要自己挺直了腰,除了你自己,没人能硬将你陷进污泥里去,可你若自己立不起来,顺了别人的意,自己把自己往污泥里陷,却是不能怪没人帮着你。咱们女子,生来不易,定要自己争气才好。”

这是太夫人的金玉良言,虽为姐妹,但终归是要各奔东西的,在闺中又能相处几年,谁也别把谁太当一回事。

苏启芳听得眼睛红了一圈,诚挚道:“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绝不自轻自贱,自怨自艾,无论将来如何,孙女也会挺腰做人,不给祖母丢脸。”

她可是太夫人一手教养出来的,她在外头丢了人,太夫人才真的会脸面无光,不像苏元芳,丢了人,更多的还是苏氏的锅。

太夫人见她想得明白,听得进金玉良言,也是欣慰,又说了两句,才挥手让苏启芳回去。

却说裘怫回了屋,就真没对谁提起遇见苏启芳的事情,也浑然不觉得自己开解了苏启芳,只是说说话而已,听的人觉得高兴,那也是她自己想得开,换个性情孤拐的来,任谁舌灿莲花,都是没有的用的。

只是这回她做的水晶菊糕,裘怡却是不再赏脸来试吃了,喜欢菊花的人,真真是见不得这花被人吃下肚去,可怜那一腔子的“宁可抱香枝头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傲骨,竟沦落到了唇齿间,入了那五谷轮回地,真真是不能想,一想,裘怡就犯了矫情的病。

“花儿鲜活,生在枝头上,可爱又可怜,原也鲜活不了几日,便要枯败,本已怜其生命苦短,又何苦这样糟蹋了它们。罢了,我也瞧不下去,要去悼一悼它们的芳魂。”

裘怫曾经说过的话,被裘怡改了改,又添了一句,全扔回到她的头上,倒叫裘怫一时间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她这三妹,真真是……妙人儿一个。

“她是知道了这菊花是我亲手摘采的?”不然怎么会拿她说过的话来打她的脸。

裘怡走后,裘怫问了左右,左边是葛覃,右边是静女,两个丫环皆是忍着笑,真是难得见到二姑娘被三姑娘给堵了嘴,见裘怫来问,葛覃忙道:“摘花时只有两人从小道前经过,一个是管着客院洒扫的邓婆子,一个是在后花园管着海棠圃的红芳,红芳没瞧见我,拐着另一条道儿走了,邓婆子倒是与我说了几句,并没问起姑娘。”

静女这时接口道:“这就是了,邓婆子素来精明,想是早就猜出了什么,她的女儿秋嫂在上房当差,也是管的洒扫,听说云姨娘早年与秋嫂关系是极好的。”

好吧,这就是家生子的好处,在伯府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随便扯个人出来,都能拐着弯牵上线。裘怫摸摸鼻子,认了,她就当是自己给苏启芳打了掩护,不然,指不定苏启芳躲起来哭的事情,就传得满天飞了。

虽然被裘怡当面打了脸,裘怫却全然不在乎,反而越发放开了去,想摘花时就摘花,全不用再顾忌被裘怡知道,导致裘怡每每见了她摘回来的菊花,眼神都幽怨极了,心里也气得不行,二姐明知道她爱菊花,还偏要去摘菊花,摆明了跟她过不去,啊啊啊,真想报复二姐,也去摘二姐喜欢的花。

可是……可是……裘怡蔫了,因为她发现裘怫根本就没有特别喜欢的花,除了能吃的,可摘了能吃的花来,裘怫只会更高兴,她才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还能不能好好的当姐妹了!

最后,裘怡只能气得撕了从裘怫这里硬讨过去的花样子发泄,倒是把云姨娘给可惜的,裘怫画的花样子,总有些新鲜的地方,与寻常花样子不同。

第五十三章木棉

不提裘怫怎么跟裘怡培养姐妹感情,如果故意摘了菊花在裘怡面前走过也算培养感情的话,却说转眼就是九月十五,到了与季大夫人约好的日子,原太夫人是打算亲自带着苏启芳往流香庵走一趟,以表重视,然而菊花斋宴上苏元芳那么一闹,生生扫落了太夫人的面子,也毁了太夫人的一片苦心,苏启芳的身价没能抬起来,申氏因此也吃了挂落,季大夫人那里就更有了推托的理由,之所以没有取消流香庵之约,无非是书香门第重视承诺,答应好的事情没有临时反悔的道理,只是两边人家心里都有数,今儿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太夫人特意送了苏启芳一套新打的头面,也是补偿之意。

因着这个,太夫人自然就没了亲自出面的心情,让谁带着苏启芳去流香庵好呢?申氏自然不行,黄氏还在禁足,没禁足也不行,她和狄氏、宁氏都是庶子媳妇,季大夫人是季家的顶门宗妇,身份就不对等,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没有这样扫人家脸面的道理,思来想去,太夫人还是将这事托给了苏氏,也只苏氏能教她放心。

苏氏原不肯应,她是寡居,怕添晦气,苏启芳的亲事,本就一波三折十分难为,再沾了晦气,简直是要逼死这孩子了,太夫人却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谁都知道事情是不成的,说是相看,还不如说是让苏氏带苏启芳去流香庵散散心,再说了,佛门之地最是清净,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即便有,也都驱干净了。

这话倒也在理,苏氏想着苏启芳这些年陪在太夫人身边,使得太夫人一片思女之情有所寄托,也是桩功劳,便心中一软,应下了。她既要出门,少不得还得带着裘家三姐妹,看上去就更像是出去散心的,更不怕有人拿这事说嘴了。

听得又有出门的机会,裘怡可开心了,早早的就翻箱倒柜,选好了出门的衣裳,只是再怎么挑捡,也都是素淡衣裳,这让喜好鲜艳的她十分沮丧,云姨娘连夜赶着在她挑的衣裙下摆绣了一圈花纹,小花一簇簇的,虽仍是素雅的颜色,但到底簇簇成团,生生聚起了一场热闹,这才让裘怡重露笑颜,熬了一夜的云姨娘竟也不觉得困累了。

到了这日,苏启芳早早的起来,穿戴装扮好,又特地佩戴了太夫人那日赏的新头面,因她这两日心情不错,看着便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儿,越发显出了气派来,待苏氏来给太夫人请安,她就跟着一起来了雍容院,陪着苏氏和裘家姐妹说了半晌的话,待到外头来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才一起出了伯府。

苏氏原还有些担心苏启芳是故作欢颜,少不得与她说了些劝慰的话,但见苏启芳在马车上与裘家三姐妹说说笑笑,极是亲近,全无半分勉强,这才知道这个侄女儿是真的想开了,不由得放下心来,就坐在一边笑着看侄女和女儿说笑,再瞧着苏启芳那一身与自己年少时极为相似的气派,与裘慎坐在一块儿,哪里是表姐妹,竟像是亲姐妹似的。

裘慎也有差不多的感想,在容溪堂里,她和苏启芳没什么接触,这时候才算是真正对这位大表姐有了些了解,尤其是苏启芳坐在那里,温和又包容的看着她和两个妹妹的时候,真的有种苏氏年轻了十几岁的错觉感。

这合该是自家的亲姐姐才对啊,这念头一起,裘慎对苏启芳就又亲近了几分。

苏启芳自然感受到裘慎的亲近,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温煦,因裘慎平日里都端着,她还恐不好亲近,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又有裘怡在旁边时不时插话逗乐,越发显出姐妹间的亲和来,只独裘怫的话少,仿佛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苏启芳时时关注着她,主动寻她说话,竟是真能让人一点也注意不到她。

看着裘怫如此表现,苏启芳心中隐隐若有所悟,她素日处处被苏元芳针对,其他姐妹竟无一个肯为她说句公道话,这何尝不是她平时过于表现自己,处处不忘自己长姐的身份,仗着太夫人的看重便真以为自己担着一肩的责任,然而她毕竟是庶出,身份上到底差了伯府嫡女老远,苏元芳因而心中不忿,日积月累便成了仇,而其他妹妹们,一则是不敢得罪苏元芳,二则也是嫉恨她独得太夫人的看重,却不曾惠及诸位妹妹,因此自然没人帮她说话。

若是她一开始便能如裘怫这样,隐了锋芒,处处以苏元芳为尊,又待妹妹们更包容忍让,在太夫人面前多提携妹妹们一些,如今她的处境会不会就好上许多?

在马车抵达流香庵前,苏启芳自我反省了一场,到最后,却是垂着头,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世间没有如果,何况太夫人待她的看重,全是因她神似苏氏,若她像裘怫一样把自己当作了不存在的人,那么太夫人也就不会把她养在身边了,没了太夫人的看护,她在嫡母黄氏的手底下又能长成什么样子?

只怕还不如现在。所以她不必学了裘怫,现在学,也迟了,做好自己就够了,季家看不上她又如何,她不因此低劣半分,禄王妃抬举她又如何,她也不因此而更优秀。她只在这里,她的好,有心的人会看得到,无心的人,看不看得到她也不在乎。

没有季家,会有李家,没有李家,会有张家,没有张家,还有王家,百家姓上那么多,总有一家会看到她,若都看不到,也还有一座流香庵能容下世不能容之女,太祖皇后当年修建这座庵堂,不正是为了让无处可归的可怜女子,有一处安身之所吗。

从马车里走出来,看着太祖皇后亲笔所提的“流香庵”三字,苏启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出了她最好的姿态,如同伫立在阳光下的一株琼枝花,没有绿叶相衬,只有一树红花,像蔓延的烈火熊熊燃烧于枝头,开出了惊人的气势,不低头,不凋零,即使花落,也永不褪色。

“这孩子……”

苏氏被苏启芳乍然升腾的气势惊了一下,片刻后,哑然失笑,笑容中又饱含赞赏。这个侄女不愧是太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潜质不俗,季家看不上她,是季家的损失。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