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怫虽是扬声,但毕竟哭过一场,声音远不如平时清脆干净,带着几分暗哑。林嬷嬷听了,立刻就皱起眉,掀了帘子进屋,一看裘怫红肿的双眼,便道:“姑娘身在庵门清静之地,还是少些思虑,专心抄经为好。”
裘怫整理了一下仪容,半福身一礼,镇定道:“是,多谢嬷嬷教导,以后小女再不如此了。”
虽然林嬷嬷的语气极不佳,但话却是好话,若是教别人知道,她在给太后抄经祈福期间,躲在屋里痛哭,指不定还会被说成是对太后不满,不愿意替太后抄经祈福呢。
这罪名绝对不是裘怫能当得起的,林嬷嬷语气虽不好,却是对她的提醒,不管林嬷嬷的提醒是出于好意,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这提醒是为她好的,所以裘怫福礼相谢。
见裘怫这样的知进退,林嬷嬷便再没说什么,转身掀了帘子又出去。
不一会儿葛覃端着净水回来,裘怫擦了脸,见她一双杏眼也红红的,便道:“我哭我的,你又哭什么,竟也不避着人些,教林嬷嬷瞧见了,小心她回头扣你的零嘴儿。”
葛覃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意,被裘怫这么一问,倒又伤心起来,道:“姑娘,是不是荣国公想退亲了?”
裘怫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哭,顿时失笑,道:“瞎想什么呢,没有的事。”说着,她这笑容里倒是透出了几分羞涩。
葛覃顿时呆了呆,道:“那姑娘你哭什么?”
裘怫被她问得好气又好笑,脱口道:“我想他了不成么?”说完才觉失言,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推着葛覃出去,“快去把水倒了,我还要抄经呢,没工夫与你闲瞎扯。”
葛覃被推了出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掀了帘子进来,只这回却是笑容可掬的,道:“姑娘,您叫我倒水,怎的还不把水盆子给我。”
裘怫:“……”
其实,郑秀在最初收到消息的时候,几乎就冲动的立刻赶回京中了,那时候裘怫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送信给他,只是当初离京前,裘怫劝他的话,他到底是听进了心里去,再加上这大半年在外磨砺,少年人骨子里的浮躁更被打磨掉不少,郑秀到底是沉住了气,没有轻举妄动。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年关,建章营巢匪的行动也相对少了很多,毕竟,就算是在营里,也一样是要过年的。所以郑秀有足够的时间思索这件事情,大概是因为在宫中待过几年,那是世间勾心斗角最为严重的地方,所以郑秀对这些事也特别的敏感,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操纵,否则,伯府的事情再怎么牵扯,也不该牵扯到裘怫的身上,甚至还将那些陈年旧事都翻了出来,就为了往裘怫身上泼脏水。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凭裘怫是他的未婚妻,在伯府的事情牵连到裘家的第一时间,就该先把裘怫给撇出去,京里头,敢得罪他荣国公的人不是没有,但数来数去,也绝不会有几个,真当他郑秀是个少年人,没权没势就不懂得跟皇帝借权借势吗?
所以不是有人刻意推动,裘怫就绝对不会落到如今的处境。太后下的那道懿旨,郑秀反而不担心,裘怫在流香庵待一段时日不是坏事,反而能避过那些流言蜚语,只要等到他回京,他就有把握劝得太后回心转意,把裘怫从流香庵里再接出来。
关键是,谁在背后操纵,不把这只搅风搅雨的黑手找出来,裘怫身上的污名要怎么洗清?
所以趁着过年这几日的清闲,郑秀就专心干了一件事,遥控着长安利用飞鱼卫的渠道,去查幕后黑手。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收到裘怫的来信,一看小姑娘在信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幼时的那几桩事儿,小心翼翼的跟他剖白着真正的自己,郑秀几乎没抱着信在地上打几个滚儿。
风雨见真情,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小姑娘对他真正敞开心扉,他的小姑娘啊,最是守规矩不过的,又极会掩饰,要探知她的真心,真正是不容易。要不是幕后黑手泼的脏水实在恶心人,他都想包个大红封登门感谢去了。
收了信当然得有回信,虽然裘怫的信写得四平八稳,除了说了几件她幼时的事,再嘱咐他别冲动之外,再无一字,没提她的处境,没提她的心情,但他还是从中看出了小姑娘的惴惴不安,抓耳挠腮的想了许久,试图掏尽肚子里的话,写一封长长的信来安抚小姑娘,但写来写去,最后他一肚子的话,最终只化为四个字:信我!等我!
千言万语,不如灵犀一点。他要说的,她都懂,何必纸上作文章,只让她在流香庵看着就好,看他如何为她出气,为她撑腰,为她只手撑天!
送出信后,郑秀对着京城方向冷笑一声,敢趁着他不在京中就欺负他的未婚妻,毁他的姻缘,真是好狗胆,不管是谁,就等好儿吧!
也就在裘怫收到回信的同时,郑秀也收到了长安从京里传回来的消息,幕后黑手找出来了,有两路人马在背后出手,拼命往裘怫身上泼脏水的是凉国公府,而花了大力气查出李氏杀夫这等隐秘往事的,却是建平伯府。
事情的经过,就是建平伯府查出了李氏杀夫的事情之后,就往凉国公府透了消息,准确的说,是给凉国公府的老太君透了消息。当初在杜府,刘玉燕吃了大亏,事后郑秀又亲自跑了一趟凉国公府,和凉国公及世子长谈一番,最后凉国公出面压下了这桩事,还把刘玉燕禁足了一个月。再之后,凉国公世子夫人又邀了裘家姐妹参加牡丹宴,算是把这事儿彻底抹平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冷静
但刘玉燕怎么可能服气,她年少气盛,又一惯受老太君宠爱,连长房嫡出那些姐妹都要让她一头,从小到大,她就没吃过这么大亏,到最后,裘怫屁事儿没有,还被当成了准亲戚走动起来,她却被禁足不说,还沦为笑柄,这让她怎么能忍。解除了禁足之后,她就整日服侍在老太君的身边,时不时就要说裘怫几句坏话。
老太君本就疼宠她,也觉得在这桩事儿上,凉国公处置太过,郑秀再得圣宠,也是凉国公府的外孙子,哪有为了一个还没有过门、出身又低的未婚妻,就按着凉国公府的面子往脚下踩的道理,老太君气恼儿子孙子没骨气,对郑秀低了头,自然就对裘怫越发的不满,只恨裘怫现在还没有过门,不是她的外孙媳妇儿,她就是想教训裘怫都没有理由。
偏在这个时候,建平伯夫人辗转的把李氏杀夫的秘闻送进老太君的耳朵里,老太君顿时就生了大气,她这个外孙子,跟她虽不亲,但到底流有她的血脉,娶个门户低的也就罢了,毕竟这是太后做主,太子保媒,老太君再不愿意,也不好说什么。可怎么能还有个杀夫的生母?这也太过分了,那等毒妇,能生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将来别又是一个杀夫的毒女。
然后再被刘玉燕怂恿几句,老太君当场就拍了桌案,一定要搞臭裘怫,毁了这门姻缘。她不但亲自派人往外头传谣,更进宫了一趟,在太后的耳边吹风,只是太后是个谨慎的人,并不是很信老太君的话,但这事儿又确实严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后还是派人去调查了,如果确属谣言,正好能替裘怫正名。对于郑秀自己看中的女孩儿,太后还是有几分维护之心的。
可是调查的结果却令太后大吃一惊,谣言成真,那么这门姻缘就真的需要再斟酌了,所以,才有了一道懿旨把裘怫送入流香庵的事。太后其实并没有完全否决这桩婚事,因为有明觉大师的箴言在前,后来太后也听郑秀在耳边提过,明觉大师还把手持多年的念珠送给了裘怫,赞她是有福之人。所以太后就觉得,兴许裘怫有些佛缘呢,她的名字,都和佛字很接近呢,说不定在庵里抄抄经,念念佛,能化解她身上的戾气。总归,裘怫离及笄也还有三年,正好这三年里,就让她沐浴佛光,总不是坏事。至于婚事,眼下不论,且看三年后如何。
接着太后又召回了许嬷嬷等人,自然也是存了一份磨砺裘怫心性的念头,想瞧瞧在困境中,这姑娘是否能挺得住,毕竟荣国公府上无长辈护持,下无兄弟扶持,将来她要是嫁过去,两个小儿女就要独立支撑荣国公,郑秀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自然不担心,但裘怫一介小门户出身的女子,有没有那份能力且不说,最起码她自己的心性必须足够坚韧,毕竟,能力不足,太后还能派宫嬷嬷们去帮衬,可心性不足,却是谁都帮不了的。
太后这番心思,也只有皇帝瞧得明白,正因为瞧得明白,这番风波中,皇帝就没有插手,太后怎么做,都是为了这对小儿女好,皇帝只要旁观就行了。然而外头的人却没有皇帝这份明白,只看太后的动作,想当然的就是太后要悔婚了,就连裘怫自个儿,身在局中,也揣摩不出太后的真正想法,跟着人云亦云,只当太后是想逼她出家,若不是她生来早慧,心性早经过大磨大砺,恐怕真要被逼得崩溃。
过程且不多说,只说郑秀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顿时就气炸了肺。他本还猜测是眼红裘怫的人弄出来的事,万没料到,出手的人,竟然是他的至亲。
何其痛也!
至亲不亲,本就不幸,这便罢了,可无怨无仇,竟还要害他,却绝不能忍。老太君,建平伯……少年的牙齿咬得咯吱响。
但怒过之后,郑秀就冷静下来了,他不得不冷静,毕竟一个是他的叔父,一个是他的外祖母,要怎么回敬他们还在其次,最关键的问题是,建平伯为什么要在他的婚事上挑事儿,这对建平伯有什么好处?至于老太君,不过就是被建平伯当枪给使了,反而不必多想。
郑秀的政治嗅觉,是被皇帝抱在怀里一手磨砺出来的,敏感度自然不用说。建平伯这些年,是因为他而受了皇帝不少申饬,但不伤筋不动骨,顶多就是面子上下不来,就算建平伯心里对他多有怨忿,但也绝不敢报复他,要报复早就报复了,也不必等到今日,还拿他的婚事来做文章,他取个门户低的妻子,建平伯只会高兴,绝不会破坏,就算是想通过给裘怫泼脏水的方式来让郑秀难堪,那起码也要等到郑秀把裘怫娶回去再做,现在裘怫还没过门儿呢,郑秀就算是脸面上不好看,又能难堪到哪里去,要说难堪,那是太子更难堪,毕竟这桩婚事是太子保的媒。
这么一想,郑秀就立刻想到,建平伯不是冲他来的,是冲着太子去的,裘怫的名声被毁得越彻底,太子就越难堪。
真相就这么出来了,又是储位之争!
郑秀气得眼都绿了,皇子们蠢蠢欲动,关他什么事啊?一个两个的,当他不发威就是好欺负的猫儿不成?还有建平伯,真是不作不死,就那么个废物点心,还敢插手储位之争,给某个皇子当马前卒。皇帝虽已不是盛年,但身子还健康硬朗,这种时候跳出来的,大多都是出头鸟,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建平伯背后是哪个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是渐渐长大已经开始有了野心的五皇子、六皇子?至于四皇子赵谦,郑秀想都没想,他跟赵谦穿一条裤子长大,不说赵谦没那个野心,就是有,也绝对不会拿裘怫来攻击太子,除非,赵谦是彻底不想要他这个兄弟了。
看穿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郑秀也彻底冷静了,再无丝毫的气愤冲动。事涉皇子,就算是他也要谨慎,报复回去的事且先不提,至少,他得先弄明白,是谁在建平伯的背后兴风作浪。
郑秀暗暗握紧了拳,建平伯他可以亲自出手收拾,但背后的皇子……那就交给太子亲手去收拾好了。主意一定,他一边嘱咐长安继续深入调查,一边就给太子秘密送了一封信。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醒悟
太子最近一段时间日子过得不说水深火热吧,但也绝对不舒坦,先是伯府闹出了大丑闻,这跟他自然没什么关系,但问题是,东宫里有位出身伯府的良媛,在太子一众妻妾里,不算最得宠的,但太子每月里,总也要去她那里两三回,算是极得体面。伯府丑闻伤不到太子,却伤到了这位苏良媛,不但令她在太子跟前大失颜面,也遭到了东宫妃嫔暗地里的讥讽嘲笑。
太子到底也是跟着没脸了一回,再看苏启芳,往日备受他喜欢的温婉柔顺就变成了面目可憎,就连太夫人出殡,苏启芳想去送一送,太子都没答应,反而让苏启芳断了与伯府的往来,就当没这个娘家。
苏启芳哪里肯答应,她性子温婉,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太夫人再不好,她也蒙其照顾多年,不然,她在伯府时,日子过得恐怕还要更艰难百倍。
于是太子当场拂袖而去,自此再没有踏入苏启芳的屋子半步。而苏启芳也终于还是没能送太夫人一程,只能在屋里痛哭了一场,然后换了孝衣麻服,就在院子的空地上祭拜了一场。如此,当然又犯了东宫的忌讳,被太子妃抓住了把柄,直接打进了冷宫里去,倒还是太子自己想起苏启芳有个表妹,是自己保的媒,许给了郑秀,只看郑秀的面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因此驳了太子妃的面子,把苏启芳又从冷宫里接出来,只禁足在院子里,什么时候能出来,却是没有说,大抵有禁一辈子的意思。
然而紧接着,外面形势又变,伯府丑闻没人说道了,却扯到了裘怫的身上,毒女疯女之名一下子尘嚣而上,裘怫倒好,被太后一道懿旨给送进了流香庵里去,倒是没什么人敢去庵里头扰她,毕竟她还要给太后抄经祈福嘛,反而落了个清静,什么难听的话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这细琢磨起来,也不知道太后这道懿旨,到底是嫌弃她还是保护她呢。
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谁让这是他保的媒,现在裘怫成了毒女疯女,岂不是说他有眼无珠,给荣国公择了个毒女疯女为妇,皇帝把郑秀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这下子还不得恨毒了他,就算他是亲儿子,还是长子,可要跟郑秀比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太子都不敢说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