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浪汹涌绵长,聒噪的蝉鸣直到夕阳西沉方才罢休,夜虫此起彼伏的鸣叫伴着日渐笼罩的黑夜也姗姗来迟。月朗星稀的夜,燥热的风席卷而来,小路尽头黑暗处冒出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形,来人瘦削的躯体被月光撒满一层若有若无的银。
林向泽驾驶着一辆二手电动车穿梭在乡间小道,微弱的黄色灯光在前方撕开一片不大的视野,轮胎压过碎石子路面的噪音渐行渐远,他微驼的身形缓缓消失在通往江平市的主路。
喧嚣的城市歌舞升平,微辣的空气卷着热浪冲击着路人的每个毛孔,矮胖秃顶的烧烤摊老板好奇瞥向身侧不远的男子。“莫不是替人捉奸的?”噼里啪啦的油脂飞溅到胸口,方才打断他一闪而逝的好奇,来不及去掉烤肉的焦黑,不远便处响起了食客的高声催促。
一盘烤肉,几瓶冰镇啤酒,林向泽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视线却游离在马路对面的长河会所,掐指一算已是第三天,昼伏夜出的他悄无声息潜伏在赵家兄弟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熟悉的声浪由远及近,黄色法拉利如急速飞来的幽灵。昂贵的手工皮鞋在大理石台阶上踩出清脆的响动,身着华服,一脸桀骜的赵仁厚出现在众人视野,左右观察片刻,昂首挺胸,阔步迈向金碧辉煌的大厅,门被关上的刹那,林向泽瞥见有个女孩挽住了他的臂弯,清纯靓丽的装扮,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
巨大包房内醒目的t台上走过十几名身材曼妙的少女,迎面袭来的香风裹挟着躁动的欲望,台下的众人早已心猿意马。此起彼伏的尖叫口哨让翘腿而坐的赵仁厚面露得意。
“妳找我有事?”赵仁厚眯眼打量身旁颜小晴,牛仔短裤配宽松白色t恤,脚蹬白鞋,粉黛略施,清纯中带着搅人心魄的妩媚。微笑侧目良久,终于发现对方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
“这里归我管,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似笑非笑的赵仁厚语气平淡,目光却在眼前高耸的山峰深深的沟壑间久久徘徊。
“他准备派人悄悄监视你!”颜小晴语出惊人,意想中的反应没有到来,一枚黑色物件却被他拍在了吧台上,缓缓凑近带着鼻息,那是赵仁厚的脸,燥热的风带着滚烫的欲望流过她粉嫩的脖颈,伴着对方粗重的气息与漫不经心的话语姗姗来迟:“早已预料,他最爱搞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呼吸愈发浓厚,一次次拂过颜小晴的发丝,耳畔,她只觉心跳加速头晕眼花。
灯光昏暗,激荡的音乐鼓点般精准踩在她的呼吸间,莫名的滚烫自颜小晴脚底缓缓升起,四散的燥热正在她体内攻城掠地。
第二十五章:偶遇
凌晨的风终将白昼的酷热消散,空气中飘荡的辛辣甜腻早已荡然无存,面色绯红,脚步虚浮的颜小晴踉踉跄跄走在宽阔的大街,四处环顾,凌乱的车影像抓不住的风,让她愈发迷茫,容不得清醒片刻,胃部的痉挛突如其来。
紫荆花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男子缓缓站直的身躯融入斑驳的剪影,抬眼望去,绿化带里的女人头发散乱,躬身弯腰呕吐不止,警惕的扫视周遭,轻轻迈开脚步,男子悄悄跟了过去。
二十来岁的阿飞身形消瘦,寸头尖脸,白中泛青的面色,是长年累月行走于暗夜,与嗑药纵欲过度的结果。由于最近风头紧,导致自已手中还有许多存货还未及出手,摸摸兜里的药片他暗骂自已时运不济。
杂乱的小巷寂静无声,不远处传来老鼠吱吱呀呀的打架扑咬声,仔细打量四周,唯有寂静回应了他的警惕。
冰冷的触感带着浅浅的呼吸自后背而来,啪嗒,阿飞手中的钥匙掉在地,惊扰远处觅食的夜行动物四散而逃。身后的威胁像突如其来的大山重重压在他身上,阿飞暗觉头皮发麻。
两小时前,这把刀也曾抵在颜小晴的脖颈,让呕吐不止,头晕眼花的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阿飞?”背后响起试探的声响。“那人叫阿飞,住在····”恢复清醒的颜小晴用力揉搓太阳穴,努力回想一小时前的事情,闭起双眼,她依稀记起赵仁厚迷离的眼神带着一丝邪恶的笑。
“兄弟,有话好好说!”阿飞缓缓举起双手,渐渐恢复了镇定。“我要这个!”一双来自身后的拳缓缓舒展,蓝色药丸落入阿飞眼中,脖子上温热缓缓流淌,那是自已的血,他心中一凉。
“他在磕这个东西!”颜小晴从兜里摸索片刻,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一片蓝色赫然出现在她手掌。小心捻起,对着月光的莹白仔细打量,林向泽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这东西药劲很大,估计赵仁厚早已上瘾!”颜小晴低声自言自语,林向泽反问:“妳怎么知道?”黑夜遮蔽了对方脸颊挥之不去的潮红,周身传来拆骨般的疼,颜小晴的脑海泛起那片人影绰绰。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已开始不对劲的呢?倒带回放,影像定格,虚晃漂浮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杯水!问题出在赵仁厚递来的那杯苏打水!玻璃杯里的水不停的冒着泡,赵仁厚诡异的笑藏在不断上浮的气泡间若隐若现。
韵律变得激昂,颜小晴眼前衣裤乱飞,白花花的一片让人如梦似幻,声嘶力竭,欲望肆意挥洒,不消片刻众人彻底陷入癫狂。
“那人叫阿飞,他住在····”颜小晴仰头闭眼,曾经的画面缓缓而来,男人张合的嘴唇,涌动的喉结如在眼前。她一字一句复述着赵仁厚马仔的话语,直到被林向泽强行打断。
“妳走吧!”头戴棒球帽,口罩遮脸的林向泽瞥见颜小晴泛潮的眼眶似乎饱含愠怒,他收起刀,缓缓起身。
“这是你的吧!”万籁俱静的夜,停了的风弥散在二人间,月光在大地拉上一道飘渺的纱帘,一男一女,小巷两头隔空对望。
运动鞋底摩擦路面轻柔沙哑,男人缓步靠近曾经的劫持对象,女孩的小手泛着灰白的光,“是它!”那枚定位器猛然出现在对方柔软的掌心,为了跟踪赵仁厚,他不惜代价发动一场网络舆论战,他记得那天的民怨沸腾,人仰马翻。也记得自已将定位器成功粘在黄色法拉利车上时的窃喜。
林向泽会心的笑被厚实的口罩遮住。“扔了吧!”他转身就走,没在意颜小晴胸腔那股即将喷薄的愤怒。“我知道这是你的,咱们是一路人,我要他们死!”女孩的声音带着刻骨铭心的恨。
呜呜的啜泣如同魔力般将林向泽猛然拽住,缓缓转身女孩泪水横流的瘦脸映入眸子,似曾相识之景,让他心尖剧痛,愈发接近,白晓茹的面孔与眼前之人就愈变得交叉重叠。
“大哥,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同道中人,要跟我玩黑吃黑呢!”阿飞将一包蓝色药丸扔给对面男子,扫过帽沿下男子波澜不惊的双眼,将手中厚厚一沓钞票揣进裤兜,释怀般自我调侃。
“纯日本进口的蓝精灵,药性大,每次少吃点,解码的妞要一起磕才好玩!”微凉的风拂过耳畔,电动车的轮胎压在柏油路上沙沙作响,林向泽回想起阿飞对他叮嘱时的挤眉弄眼,眼前闪过颜小晴泪流满面的绯红面庞,缓缓刹车,凝视眼前宁静的夜许久,直到漫无边际的黑色将他长长的叹息淹没。
用力,再用力,无视皮肤的点状出血连成触目惊心的一大片,水雾蒸腾的浴室,颜小晴使劲揉搓着自已的身子,任由滚烫的水流滑过充血的肌肤,带来灼烧般的疼也不罢手,流水打着漩流进下水道,就像她躯体的脏污也被带走一般,疼了,也乏了,她却瑟瑟发抖瘫软在浴室一角,娇小的身躯像被水淋湿的破玩偶。
林向泽听完她的讲述,接过蓝色药丸后的表情如在眼前,那是猎人知晓猎物弱点后的胜券在握。那颗从赵仁厚裤兜掉落的东西,必将成为他生命终结的诱因,颜小晴暗自祈祷。
头顶的骄阳肆意妄为,闷热的空气似乎抽干了万物残存的气力,远山乡畜牧站掩映在一片青翠碧绿间,时过境迁,曾经热闹喧嚣之地如今残破不堪,几间屋舍顽强熬过了岁月的侵蚀,孤独的屹立于此。这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地方,连同那位邓姓老兵的血火青春,被人为隔离在大众视野,成了孤独灵魂的安置地。
唉声叹气的姜翠翠看着木头笼子里萎靡不振的狼狗缓缓开口:“要是邓大爷在这里就好了,他肯定能治好妞妞!”这只名叫妞妞的狼狗仿佛命中注定般与二人死死纠缠。经历了数次的失而复得,林向泽,姜翠翠二人决定把它安置于此,孤独的天地间,两个人一条狗也顺理成章般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摇曳的树梢扬起地面的风,草屑尘土转圈飞舞。神情萎靡的狼狗被突如其来的清凉惊扰,面向姜翠翠身后呲牙狂吠,兴奋异常。“没吃东西,它怎么有力气叫喊呢?”身后响起林向泽的声音。“它肯定病了!”姜翠翠蹲在地上,眉头紧蹙。视野里,笼子里的狼狗自顾自疯狂撕咬林向泽扔来的毛绒玩具,却对咫尺之遥的饭食提不起丝毫兴趣。
“狗也和人一般,把它关了起来,自然是不愿意的,给它个玩具,它的精气神不就回来了吗!”林向泽拽起兀自猜疑的姜翠翠,边走边念叨。“邓大爷怕是不回来了!这次出院,他的儿女还能放心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这里?”此起彼伏的蝉鸣逐渐掩盖了二人的交谈,炽热的空气让湿漉漉的毛绒玩具慢慢干燥起来,笼中的妞妞也恢复了昔日的疲态,慵懒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布满咬痕的物体,嘴角的口水流了一地。
夏日的夜燥热,浓烈,像一汪化不开的稠酒,虫鸣渐起,一帘之隔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声响,林向泽知晓,那是姜翠翠入眠的鼾声。悄然起身,缓缓踱步,身影挤过门缝,林向泽悄然消失在姜翠翠圆睁的视野······
刺鼻的酸腐无声扩散,昏黄的灯光将屋内照的真切,透过门缝,姜翠翠看见林向泽正将一把螺丝杆扔进不明液体,约莫片刻又将其捞出放入一滩白汪汪的水中,如此三番循环往复·····
“外面蚊子多,进来吧!”林向泽自顾自将处理好的螺丝杆,螺帽通通扔进盛满雨水的塑料桶,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对门外窥视已久的姜翠翠喊道。
“你在做什么?”人未到声音先至。循声望去,对方皱眉捂鼻神情厌弃的脸映入眼眸。
“这个吗?”林向泽指向眼前的液体,对矗立门口停步不前的她依次介绍。“草酸,白色的是石灰水,那桶是雨水!”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懂我的意思!”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带着质询,直视良久,换来林向泽的沉默以对。
璀璨的星河如流光溢彩的瀑布高悬天际,林向泽瘫倒在草垛,任由身体慢慢陷进厚厚的稻草中,“好久没有欣赏这样的美景了!”姜翠翠没来由的暗自感叹,偶尔划过的流星在她弯月般的眸子留下一闪而逝的光。
“给你讲讲我的过往吧!” 夜半原野的风拂过,二人的脖子传来微凉的清爽,林向泽缓缓开口。微弱的月光将对方的神情淹没,她无从知晓那时林向泽的表情。蠕动的喉头,张合的嘴唇,姜翠翠却依稀能辨,一丝哀伤缓缓而来,如沉重的夜,虽短暂却无处不在。
“妳有过绝望吗?”林向泽自言自语,“我曾眼睁睁看着自已最爱的女人一点点消失在眼前,而我却无能为力!”白晓慧被大地吞噬的场景浮现,纠缠多年的梦魇一点点释放在姜翠翠眼前。
林向泽紧攥的拳划过一丝冰凉的触摸,对方的手不知不觉中悄悄搭在了上面。“妳以为我只是为某人复仇?不,妳错了!”林向泽双手抱头,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柔波泛起的眼眸。
“可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姜翠翠的叹息被无处不在的风吹散,“我要的是公平,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不是虚无缥缈的一纸通报处分,一声谴责。”“我们可以身为蝼蚁,可以没有鸿鹄之志,心底保留的那点尊严还容不得他们肆意践踏!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有势就可以黑白颠倒?”渐渐入神的姜翠翠被对方的话语猛然带到白晓茹的冰棺前,冰冷,泛白,失去心脏的女孩静静躺在逼仄的一方小天地,孤独残忍的画面裹挟彻骨恶寒扑面而来,久久不散。
“身居高位者,可以俯视我们,嘲弄我们,可他们一旦试图剥夺我们仅存的人格,践踏我们坚守的底线,蝼蚁也会挺身而出,也许玉石俱焚会是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但挥洒的热血会向后人告知,面对不公,我曾用生命捍卫过自已内心的坚守,混沌尘世,我愿用生命,用炽热的血,点亮那束正义的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刹那,我可以骄傲的大喊,人世间我没有白来!”那晚的林向泽让姜翠翠记忆尤深,以至于后来的她也成了另一个他······
所有的准备一点点完善,突发情况却让他猝不及防,那日,林向泽徘徊在长河集团总部大门的对面,试图捕捉赵仁礼的行动轨迹,灼热的空气无法驱散贩夫走卒谋生的艰辛,夹杂在小商贩中的几名男子却格外可疑。后知后觉的林向泽被逐渐逼近的危险笼罩,想要全身而退早已回天乏术,直面危机,对方志在必得的眼神袒露无疑,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猎食者的眼神告诉他来人是一群便衣!
弯腰蹬腿,只待纵身一跃,眼前的猎物便无路可逃,包围圈渐渐缩小,围猎者如嗅觉灵敏的猎犬,遗憾裹挟悲凉让无计可施的林向泽暗叹自已的时运不济壮志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