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妹妹，电影放映着什么他和熟睡的妹一样不清楚。荧幕光在他脸上斑驳，他轻声说，对不起。

不是为我可笑的爱慕，只是为你经历的所有。

但那天他们分别时，妹妹拉住他：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是哥哥，遇见你是我至今为止最幸运的事，我出生到现在只是运气不好，我一直在努力生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喜欢。

她像是能听见他的心声。他笑一下，心又颤一下，这是他最可爱最厉害最骄傲的妹妹。她光芒万丈，照得他心底亮堂堂。

他得藏得更好。

妹妹很爱他，也很懂他，他与她不一样的爱意只会酿得更浓，他不得不埋得更深。

但这天，可能是下飞机只睡了两个小时的精神实在恍惚，他竟然会因为自己说出一个瞒字乱了心神。

给了妹不必要的不安，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抚。

手足无措间，他听到那声叫喊，回过头，迟疑只停顿了一秒，他马上将妹护在身后。

哥很容易辨认出那张脸，这是弟，是妹妹至今为止苦难的帮凶。

妹从很久之前起就不再谈及父母和弟，关于这件事他只问过一次，妹平淡地说，很累，爱恨都很累，她只想学习。

冷淡的表情是属于姐的，下一刻扬起的笑容是他的妹妹：

还有周日跟哥一起放松！

场面一时混乱，还没等哥彻底愤怒起来，弟先冲上来给了他一拳。哥从来没跟人打过架，一时间被挥了个踉跄，结结实实地挨上，痛，但他只顾着听妹的惊呼，还有因为他的后退让妹步伐不稳、摩擦过地面的皮靴声。

她没有摔倒。哥松了口气，随即燃起难以言状的愤怒，他揪起弟的领子，音量大得近乎吼声：你不知道妹妹在这吗！

弟一愣，不留神被推力掀翻，狼狈地向后摔倒。

他知道啊，他就是看到姐姐在这里才会这么愤怒。

然而他仰起的目光如胶体凝固住。男人转身和姐姐相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几乎同时对彼此开口。

：你没事吧，刚刚撞到哪里了吗？

：打到哪里了，疼不疼，严重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妹妹，这是他姐姐！

姐姐，他从地上爬起，神游般朝她走过去，叫她，姐姐，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补习吗？这是谁？你这么跟他出来多久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你才、才、

他好多问题。弟声音颤得厉害，多问一句，内心的确信与惊恐就多一分，来到她面前时，嘴唇已经抖得发不出声。

他好多问题。哥皱起眉头，刚刚撞到了妹，现在他下意识将她捂进怀中。这个弟当自己是谁？退一万步说现在和妹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弟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追问？

他好多问题。妹只是安抚地握住哥的手，从他怀里走出，扬手，朝弟脸上扇了一巴掌。

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说，你凭什么打哥。

他们三人还站在街头，一开始还有想阻拦的人，看见哥没反击也就止了脚步，妹收回手，双手一起握住哥晃了晃，说，哥，我们走。

除了那声质问时她怒视他的眼眸，全程她甚至懒得多分给弟一个目光。她动作干脆而坚决，弟甚至愣到他们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转角，才抬步追了上去。

他没想过她连多一个字也不答，也没预料自己对此居然毫无办法，他伸出的胳膊被哥握住，他自以为有用的威胁脱口而出：

你解释一下啊，姐，不然我告诉爸妈。

哥冷淡地打断他：你敢说，我现在就带她走。妹妹能认出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想打扰长辈的生活，但你可以试试知道真相后两位会是什么反应。我带妹妹出来散心有任何问题吗？别以为谁都会惯着你，小朋友。

象牙塔崩塌是什么感觉？

怒气都轻得飘起来，热度上浮，才发现残留的肉身尸体般冰冷，现在确实不是暖和的季节，里外的寒意将他捅了个对穿。

哥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惊惧得如被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身体无法自由控制，嘴上也不听使唤。

弟慌不择言，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你知道姐姐和我做过吗？她先邀请的我，从初三开始，直到一年前，忽然又说不做了。你知道原因吗？我猜她是抛弃弟弟，转头喜欢哥哥了。你们是要去宾馆吧，我记得商业街附近

哥把他按在墙上开始挥拳，大脑空白，只凭本能。

他一开始甚至没听懂弟在说什么，所以任由他说了太多。

哥只挥了一拳就被温暖的体温从背后贴住，混沌的大脑瞬间回复清明，他转身捂住妹的耳朵。

弟靠在墙上喘气，没有再继续说。他看到姐在落泪，一颗一颗，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窒息般的悲伤攥住他的心脏。

彻底完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哥松开捂住妹妹耳朵的手，一点点抹去她的眼泪，语调平和：年少不懂事，犯了错，有些是可以原谅的有些是不能原谅的。

他身体和视线全对着妹妹，尾句音量抬得很高，说给弟听。

弟抬手擦着脸上的肿痛，擦了一手水痕，他不断地去抹，抹不干净，手指蹭到了嘴唇，好咸。

妹的眼泪已经被哥擦干了，他们靠在一起看着他，他的眼泪擦不完了，一直在往下落，不知道怎么能淌出这么多……怎么流个没完啊！

心中一瞬暴怒后又重回虚弱，他抬眼，泪流个不停，脸上的表情冷淡而古怪，像从假面里裂开，他掀开嘴唇：对不起，姐姐，没想说的。对不起，哥，我不会告诉家里。对不起，我错了。

弟是一个很单薄的人，因为人生太顺遂，他的性格、思想，只有这一面，他的爱恨并不复杂也不深刻，可能只是和血绑得太牢也太久，他走不出。

姐于他而言是真实的爱。是他这个人能给出的全部的爱。只是杯子本身就太浅了，他觉得装得很满，实际可能不到旁人的一半。

随着成长，他确实有了许多长进，但是童年里，重男轻女、世界围着自己转、姐姐的也是我的，诸多刻板嵌进了骨缝，随着他的生长，没有拔出，始终留在那里，又或者越钻越深。

从人的层面来说，走进社会，他经历过这些，也能藏起斑驳循规蹈矩做个还算不错的好人。事实上他现在学校里也很受欢迎。毕竟生活实打实滋养了他，他长成了俗世意义上优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