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祥道:“我晓得的。”
方维搂着他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顶,轻声道:“我知道你跟你大?哥又不一样?,是最?能忍最?有主意的孩子。你有什么看不过眼的,也先忍着,不过就这一年?多的工夫。干爹以后多找机会来看你。”
郑祥看着他笑道:“干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等我学出来做事,就能养活自己?了,再好?好?孝顺您。”
方维笑道:“你才十岁,怎么说起?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我是你干爹,这些事原是我应当应分的。”又弄了些热水,给他擦了擦手和脸,低声道:“我过两天要去保定府出趟公差,你这段时间自己?千万要乖些。若是有什么事情,切不要轻举妄动,只将书读好?了,我就放心了。”
郑祥看着他惊疑不定,过了一阵才点头,又问道:“您八月十五能回家吗?我们?放中秋节的。”
方维笑道:“这种差事,实在不知道时间长短。我尽量吧。”
晌午时分,方维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敲了敲门,等了半天,却并?没有人开门。他伸手出去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竟是没有闩。
他心中暗暗纳罕,走进来,便叫了几声玉贞,也无人应答。他又去耳房窗户看了看,里头没有人,心中狐疑起?来,想着莫非是出去了?又觉得不对,往常卢玉贞但凡出去,怕他着急,都是要在堂屋里桌子上留个条子给他说明的,也从来不会忘记锁门。
他洗了把脸,稳了稳心神,又进了厨房,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焦味,急忙掀开锅盖,见不知道一锅粥还是饭,已是烧焦在锅底。
他脊背上陡然冒起?了一股子凉气,俯下身伸手往灶膛里摸去,柴火的灰是凉的,至少?是隔夜没有动了。他又急匆匆推开耳房的门,看卢玉贞的灰布包袱搁在桌上。
他心里一惊,知道她一定是出了事了。进了堂屋仔细翻看,多宝格里的房契碎银子等都没有动,耳房里卢玉贞的首饰也好?好?地放在抽屉里。他又满院子里翻找痕迹,石桌底下,寻到一条青色碎布,边缘是扯裂的。他拿起?来认了认,是卢玉贞平日穿的衣服袖子撕下来的。
他心头一阵乱撞,险些喘不过气。强忍着咬牙定了定神,便弯腰跪下来,在碎布周围的土地上一点一点看着,见泥土上有几道脚下拉扯拖拽的痕迹,又在石凳侧面看到几滴血迹,像是蹭上去的。泥土中有一小块地方,颜色格外?深些。他捏起?来闻了闻,是药味。
他大?概是明白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了。忽然一阵急痛,像是许多枚尖锐的针同时向他脑海里戳了进来,他抱着头蹲下去,四肢的血仿佛一起?涌到了头上,里头只是轰轰作?响。
他知道自己?头风发作?了,勉强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在堂屋里寻到了那一小瓶蟾酥,来不及倒水,他就将里头的白色粉末都尽数倒在手心里,生生吞着嚼着吃下去了。
他在床上倒下来,自己?数着心跳,咬着牙强忍着。过了一阵,等稍微平复了些,他脑子里飞快地将近日来的各种痕迹都捋一遍,一时也想不清楚,只觉得脑中纷乱如麻。
他叹了口气,默念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打开了大?门。
傍晚时分,有人走进了这座宅子。
院子并?不大?,四下一览无余。堂屋的大?门也是大?敞四开的,方维没有点灯,只在夕阳余晖里,面对着门口端坐着,手掌合十,垂着头默默念着经?文?。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量不高,白净面皮,眉眼清秀,三尺长须,穿一身天青色直裰,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方维抬起?脸来,睁开眼睛,平静地道:“我听屋檐下喜鹊喳喳乱叫,便一直在屋里等着。原来是贵客到了,还请上座。”
来人稳步走进了堂屋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我原不知道是位公公。”
方维笑了一笑,低声道:“这倒是奇怪了,阁下既是专程为我而来的,怎么不知道我的身份。”又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来人并?没有坐,冷眼瞧着,见方维衣着十分寻常,在他面前站定了,又拱手笑道:“公公,请问应当如何称呼?”
方维道:“在下姓方名维,在宫里头做事的。”又问:“请问阁下又怎么称呼?”
来人笑道:“我姓陈,在家中排行老九,所以坊间的人,大?都叫我陈九。也有人尊重?些,叫我九爷、九哥的。”
方维点点头,便开口问道:“九哥,既然你专程来了这一趟,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那个姑娘,是你们?从这里绑走的吧。”
陈九笑道:“是那个脸上有个红记,大?脚的女人吧,人倒是凶得很,没遇到过这么泼辣的。”
方维皱起?了眉头,淡淡地问道:“如今人怎么样?了?”
陈九抱着胳膊笑道:“既然公公问到了,便请您跟我们?出外?走一趟,正有些要紧事,还要请公公商量呢。”
巧言
夜幕低垂, 方维随着陈九进了一个小院子。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院子里走动着,都是一身黑色粗布短打扮,见到了陈九, 便纷纷过来抱拳行礼。
陈九招呼方维进堂屋坐了。屋子里头昏暗不明, 只在桌上点了盏油灯。
方维坐下了,平静地道:“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九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 可以跟我明言了吧。”
陈九道:“方公公,杀人偿命, 这个天理你懂的吧。”
方维点点头, 陈九招了招手, 就有两个?人把卢玉贞拖了进来,扔在地?上。
她手脚都被绳子捆着,艰难地?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方维见她头发都散了,胡乱披在脖子后面, 脸颊肿的很高?,嘴角流着血。衣服也有破损,像是被撕扯过了。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发现?是方维, 眼睛里立刻就亮了,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下一个?刹那, 她的神情忽然平静了, 轻轻向外?撇了撇下巴, 示意他快走。
方维都看在眼里, 便笑了,手轻轻在膝盖上摆了一摆。
陈九歪在椅子上, 手里拈了串佛珠,笑道:“这位姑娘倒是泼辣得很,死活不说?自己是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开口道:“这位大?人是我的房东,我是在他家?寄住的。”
陈九听了,笑出?声来,又转眼看方维。方维也看着他,淡淡地?道:“这是我府上的丫鬟,倒是一片忠心?护主。她是犯了什么事情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在地?上斜坐着,着急地?道:“这是我的事情,原与这位大?人丝毫不相干。你拉我去?见官就是。”
方维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道:“让九哥见笑了。平日我在家?也没什么脾气,家?里的婢子都被我惯坏了,越发没大?没小起来。她犯了什么事,你只跟我说?就行。”
陈九咳了一声,便道:“你的丫鬟杀了人,方公公,若是见了官,你也逃不脱。你要?是识相些,我们万花楼是讲道理的地?方,咱们便仔细商量商量,寻个?大?家?都体面的法子。”
方维便吃了一惊,急忙道:“杀人?怎么有这等?事。”
陈九道:“楼里的花魁翠喜死了,一查才知道,原是这位姑娘和楼里头的小龟子勾结,用?药毒死的。”
方维听了,便惊讶地?问:“翠喜姑娘死了?我们原来还见过几次呢。”
陈九转着佛珠,冷冷地?道:“我也觉得蹊跷呢,平时好端端一个?人,忽然就死了。死前才发现?有个?小龟子成天给她送些药水来,抓住打了一顿,他就说?是从地?藏胡同拿的。我们就押着他去?取,果然就在宅子里头当场拿获了。”
他又看着方维道:“都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你也不要?抵赖了。真见了官,你宫里的事也不能再?做。”
方维道:“那体面的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