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道:“翠喜在楼里头的身价,包一个?月原是五十两。就按五年算,就是三千两。你把这三千两出?了,万花楼就此揭过,只当没有这事。以后你该来照样来,我们笑脸相迎,也把你当贵客待。”

方维忽然大?笑起来,陈九便问:“什么事?”

方维拍着膝盖道:“九哥,这你可就是大?大?的误会了。这个?来龙去?脉,我跟你仔细说?说?。翠喜的贵客,宫里头的曹公公,听说?她身子有些不好,又怕院子里头没有合适的熬药的地?方,就写了个?方子给我,让我家?丫鬟煎了药,给翠喜送进来。曹公公你可认识?翠喜还是清倌人的时候,便是他梳拢的。他对翠喜,那是喜欢到心?尖上了,怎么会害她。”

陈九愣了一下,茫然地?道:“你也认识曹公公?”

方维笑道:“我同他十分熟识,一起来过这里几次,茶围也打过几回了,不信你可以问问里头的老妈妈们,看我是不是熟脸。”

卢玉贞听这一番说?话,只是呆了,缩在地?下看着他,一动不动。

方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可是怎么说?的呢,大?水冲了龙王庙,曹公公原是一片好心?,想着翠喜身子好起来,都想着要?给她赎身的,没想到这姑娘生的齐齐整整的,倒是这等?没福气。”又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九拧着佛珠,皱着眉头道:“翠喜可是吃了她弄的这药死的,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

方维摇摇头:“这可不至于?。曹公公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给他心?爱的女人下毒。他那个?人我知道,胆子是极小的,平时鸡鸭都不敢杀。”又笑道:“我看这样,既然是误会,那不如九哥派人到曹公公府上,请他过来,一问便知。”

陈九眉头紧锁,捏着下巴思忖了一阵子,叹道:“便是他来了,又怎么能认。”又问,“你可知他外?宅在什么地?方?”

方维低声说?了个?地?点,陈九听了,便点点头,一边叫了个?人,拿了本册子比对了一下,又吩咐几句,那人便去?了。

方维点点头,松了口气,笑道:“他来了能说?清楚便好了,反正方子原本也是他拿过来的,我家?的丫鬟,原就无冤无仇,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这样。”

陈九却焦躁起来,站起来在屋子中间踱着步子,手里转着佛珠,冷着脸一言不发。卢玉贞也向后缩了一缩,身子靠着墙,几乎整个?人都淹没在阴影里,闭着眼睛养神。

方维看他这样,却笑道:“九哥,这我可是跟你过来了,这是你的地?盘,便是连晚饭也不招待一口么?”

陈九听了这话,便在屋子里站住了,笑道:“说?的是。那是我招待不周了。”叫了个?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有人送过来一个?托盘,是一大?盘熟牛肉,两碟小菜,外?加一盘子馒头。陈九坐下,将筷子递给方维,笑道:“方公公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是些市井小菜。”又问:“要?不要?喝两盅?”

方维摇了摇头,“不必了,咱们先简单吃些,待会等?曹公公来了,两下误会冰消了,再?问他要?不要?酒菜。”

陈九就哼了一声,也不多话,就着菜吃起来。方维慢慢吃了两口,忽然哎哟一声,一个?馒头就掉到地?下,滚了几滚,正好掉在卢玉贞的脚边。

卢玉贞睁开眼睛,正对上方维的眼神,便整个?身子往前蹭了蹭,将馒头拨到自己眼前,拿住了攥在手里。

陈九抬眼道:“怎么?”

方维笑道:“手上有伤,冷不防蹭到了,疼得没拿住,掉地?下了。”

陈九向卢玉贞那里瞥了一眼,见她拿袖子在擦馒头,也不在意,方维笑道:“上个?月陪他们御马监的人出?去?玩,不小心?划伤了,都没好利索呢。”又举着左手给他看手心?里的伤。

卢玉贞将馒头上的灰土慢慢擦干净了,便背过身去?,两手捧着吃。尝了几口,就发现?里边被掏了个?洞,填了好些牛肉在里头。她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忽然捧着这热乎乎的馒头,又舍不得吃,只是一点一点在嘴里慢慢嚼着。

她被关了一天一夜,种种苦痛委屈夹着恐惧,一时都涌上心?头。眼中流下泪来,又咬牙忍住。眼泪沾到嘴边的伤口,又咸又疼。

方维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偷眼看卢玉贞弓身缩在墙边的阴影里啃着馒头,背影被昏黄的灯光映在对面墙上,身子轻微的颤抖便被放得很大?。他心?里明白她这是哭了,一时间心?如刀绞,只是暗暗提着气,跟陈九闲话些宫里的事。

等?他们吃完了,饭菜便撤下去?。饶是方维一直说?些闲事,夜渐渐深了,陈九便不耐烦起来,耳边听得三更鼓响过了,有人进来道:“九爷,我们在门口等?了半天,曹公公不在府上,也没回来。”

方维诧异道:“怎么会?”

陈九听了,脸色阴晴不定,让人退出?去?了,又看着方维。

方维皱眉道:“你们莫不是诈我呢,曹公公天天晚上可是都回外?宅的。”

陈九冷笑道:“诈你?怕不是你诈我吧。说?一千道一万,从你宅子里出?来的,那也是毒药,翠喜还停在院子里呢,这都是坏了我们的规矩了。”

方维冷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报官府,请仵作来验尸吧。”

陈九也冷冷地?看着他,沉着脸道:“万花楼到底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又道:“那药可是千真万确的毒药,我们找了条狗喂了,当下就死了。”

卢玉贞听了,睁大?了眼睛,想争辩什么,又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方维笑道:“这话听的好不蹊跷,曹公公可是跟我说?,翠喜早就身子不好了。人有大?限,总不能送了两趟补药,这个?就赖在我们头上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九抱起手臂,笑道:“方公公这话的意思,我却不明白。”

方维站了起来,正色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跟你讲了好多遍了。我们只是给曹公公做事而已。我现?如今就在这等?他来,要?个?公道。他今晚上过不来,那我也不走。”

陈九铁青着脸道:“方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维正色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这让我如何肯认。你口口声声说?我的丫鬟杀了人,那我自然也不干净。我今晚就在这里等?,等?着有人澄清我的清白。你们要?是想动手,也尽管动手。”

脱身

陈九笑道:“方公公既然是想留下来, 我?们自然欢迎之至。只可惜这里简陋的很,没有?什么铺盖。”

方维笑道:“也无妨,总比不明不白进牢房的好, 你说是吧。”

陈九便站了起来, 将佛珠绕在腕子上,又把?油灯拿在手里,笑道:“却不是我悭吝, 只怕你们把?屋子点了。”便出去了。方维听见咔咔两声,像是门口上了锁。

他?叹了口气, 在椅子上挪了挪, 将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头?, 一言不发。屋子里是浓重的黑暗,只听见卢玉贞的声音在墙角很轻地说:“大人。”

他?就嗯了一声,压着声音道:“别说话。”

卢玉贞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用细不可闻的气声道:“您走吧。”

方维笑了笑,轻声回应道:“别怕。”

过了一会, 他?忽然听见一阵轻柔婉转的声音,是卢玉贞在轻轻地唱着一首小曲儿。

“墙有?风,壁有?耳, 切忌着疏虞。来一会, 去一会,教我?禁持一会。你的意儿我?岂不晓, 自心里, 自家?知。”

她?素日从?不曾在他?面前唱过, 又用的是吴语, 方维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品出?来里头?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之意, 一时心里想起来许多前尘旧事,酸涩无言。

过了不知道几个时辰,门忽然又开了。外头?的天仍是墨黑的,陈九提着盏灯又进来了,带了两个大汉跟在他?身后,在门口站定了,笑道:“两位歇的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