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争辩,忽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就改抱着?,搭着?脖子就好了。”
她就将脸贴着?他的胸前,听着?扑腾扑腾的心跳,闭上眼睛。他只觉得手里的人轻飘飘的,像是又瘦了些。
丫头们将炭盆点好了,盆里倒了热水,又留下药汤和药丸摆在桌上,屋里有种苦涩的香味。见?到他俩进来,她们就笑微微地退了出去?。
他将外袍解了挂起来,叹了口气:“我专门叫人弄了好大的樟木浴盆,咱们两个人都能使?的,可惜一时半会还?用不了。等我的伤好了,你身上方便了,咱们就……”
卢玉贞点点头:“何?止这个用不了,还?有别的呢。”她对着?床头眨了眨眼睛,方维瞬间会意,笑着?捏捏她的腰,又往上游走,只觉得肋骨高高地突了出来,“太细了不好,我可真不喜欢,硌得慌。”
她就着?热水将药丸吞了,又把药汤一饮而尽。方维看得皱起眉头来:“让他们下次备一点雪花糖,你真是不怕苦。”
她勾勾手叫他过来,忽然倾身上前吻他,两个人缠绵地亲了一会儿,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不用糖,这个就够了。什?么苦我都能吃。”
方维脸也红了,手微微颤抖。他捧着?她的脸,端详了一阵,又从额头仔细地吻下去?。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她身上有药香味,有血气,夹杂成一种独特?的气息。那味道又苦又涩,却莫名地叫人安心。她伸手推一推:“别这么紧,快勒死人啦。”
方维听见?那个“死”字,忽然浑身一震,呆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玉贞,咱们再挑个日子拜堂成亲好不好,你来选,我哪天都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卢玉贞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大人,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一点也没有。只是我想着?先?把病治好了再说?。我如今……你也知道,腿脚不大方便,身上也一直淋淋漓漓的没停过,这样办喜事,不好看的。”
他摇摇头:“别胡思乱想,你怎么都好看,好看的很。我……我实在等不及了。”
“我师父不是说?了么,这病是累出来的。我现在听你的话,也不出门了,就在家好好养着?,按时吃药,这两天已经疼得轻了些。你放心,我会好的,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拜天地入洞房。我以前那回……太潦草了,这次可不行,不能一辈子后悔。”
她说?到后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就咳嗽起来,方维赶紧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上,又勉强笑道:“别着?急,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咳的又急又深,眼睛里就含了些泪。她抬着?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又慢慢说?道:“惟时,你尽管放心,我会好的。”
行刑
天雾蒙蒙的, 菜市大街上挤挤攘攘的全是人。冷风呼啸而过,树叶颤抖着离了?树木,哗啦啦落了?一大片。
豁亮的三岔路口, 有一座夯土堆起来的高台, 上头插着行刑的木头架子,还有一张杆子,贴着官府的告示。人群像潮水一般往刑场上涌去?, 连带周围卖白?菜萝卜的小摊贩也?跟着急慌慌地收了摊子,挤在里头。
有人议论道:“谁认识字, 帮忙看?看?告示, 又是要砍头的大官吗?”
“这回可厉害了?, 不是砍头,是凌迟处死,也?不是什么大官,是个宫里的大太监,听说以前可威风了。”
“唉, 是太监啊,那没用了?,他们的肉又腥又臊。要是个官儿, 跟刽子手花钱买块肉, 还能治疥疮。”
话虽这样?说,他们都舍不得走, 人挨着人, 乌压压地挤在高台下面。
离着刑场百步远, 有一座茶楼。往日但凡有行刑的时候, 这里都是高朋满座。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一群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带着刀把?住了?楼梯口, 将过路行人赶到一边。
方维在门口落了?轿,锦衣卫便分成左右两队,齐刷刷地跪倒:“恭迎督公。”
方维摆摆手,又对着蒋千户笑道:“陆都督在楼上了??”
蒋千户引着他上楼:“陆大人也?是刚到。”
他推开一扇格子木门,带着方维进里间。陆耀穿着飞鱼服,大剌剌地坐在窗边喝茶,见他进来,就笑着起来拱手:“方督公。”
方维回了?礼,就在他对面坐下了?,茶博士托着热乎乎的毛巾茶盘上来,恭恭敬敬地问喝什么。方维道:“叫一壶六安茶。”
陆耀示意蒋千户去?楼下守着。两个人齐齐向?窗外看?去?。
两个衙役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上了?高台,照着小腿踢了?一脚,他就跪下了?。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陈镇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一身破烂的囚服,在寒风里发着抖。衙役给他解了?绳子,又将他往架子上拽去?。
方维摇了?摇头,伸手给陆耀斟茶。忽然听见人群鼓噪,有掐着嗓子的叫好声,他向?外瞟了?一眼,心猛烈地跳起来。
有个高挑的人穿一身玄色布衫,手里捧着一碗酒,高声叫道:“送行。”他一眼认出来,正是高俭。
方维霍然站了?起来。陈镇本来将头垂着,任人群丢了?些烂菜叶在头上。他愕然地向?下面一望,伤痕累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怎么是你。”
高俭并不说话,将酒碗举起来,往他手上递。他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接住了?,忽然两行浑浊的老泪直流下来,“很好。咱们父子一场,到底也?算有始有终。”
他将碗里的酒饮尽了?,将碗掷到台下,登时摔成了?七八片。高俭利落地跪下叩头:“一路好走。”
陈镇笑着点头。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两个衙役将他的手紧紧缚在架子上,几下将他的衣服扒了?。
人群发出惊叹声和哄笑声。方维收回眼神,不愿再看?。
监刑的是刑部尚书,穿着红色官袍,板正地坐在后?面。时辰到了?,他将行刑的签子向?下一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凄厉的惨叫一声声从方维的耳朵里穿过,撕扯着他的脑子。他端起茶杯,手有些抖。
陆耀叹了?口气?:“到底是风光过,也?算值了?。”
方维道:“可惜张寿年在狱中得病死了?。我在这里想?见到的人,第一个就是他。”
他再不说话,看?着那些往前涌的人,他们拍着手掌,脖子直向?前伸,亢奋地看?着这一场热闹。高俭默默地逆着人群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街的另一头。
陆耀低声道:“高公公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笑眯眯地看?向?方维:“我只当没有看?见。”
方维哦了?一声,听见架子上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手里就将茶杯放下了?。
血顺着高台往下流。陆耀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今朝座上客,明日阶下囚,我见得多了?。”
方维点点头:“当日若是……此刻架子上的人就是我。”
陆耀摆摆手:“也?不要回头想?了?,多想?无益。”他看?方维脸色苍白?暗淡,眼睛里尽是血丝,沉默了?一会,开口安慰道:“我那里还有些上品燕窝,回头让人再送到你府上去?。还有些洞庭蜜桔、云南鸡枞之?类的,拙荆安排人挑出来的,你们也?尝尝。”
方维低头道:“多谢。玉贞每天都吃,味道很好。”
陆耀道:“我心里琢磨着,蒋大夫说的话,也?未必都可信。从太医院再找几个人,各医馆也?寻一寻,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有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