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勉强睁开眼睛,过了一阵,才像是?看?清楚了她,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姐姐。你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嗯了一声,问道:“你……你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

他无力地摇摇头,“没?有。都是?牢里的饭食。”

他将药吃了下去,又?想说?话,只是?说?得一字一顿,出气多进气少。她摆手道:“先?不要说?了。”

她取了一根很长的三?棱针,点起?火来烧得通红,从背后脾俞、胃俞两处穴位用了热针。只听他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乱响,李义睁大了眼睛,胡乱摇头道:“你……离得远些?。”

又?是?一阵极其猛烈的呕吐。她往后退了几步,才没?有溅到她身上。待他略微平静了,她问道:“你吐了多久了?”

没?有回答。忽然她瞧见他整个人?痉挛起?来,脸色也发青了,惊叫了一句:“你……”

他摆了一下手,整个人?弓着背,再也说?不出话来,嘴里上牙敲着下牙,只是?哒哒乱响。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手往她面前伸着,手指一直在发抖。她吓坏了,手脚发麻,竟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她看?见他周身一团死气环绕,心里已经知道没?有救了,忽然瞥见他眼里有点恳求的神情,脑中的念头百转千回,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弯下腰,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夫人?生了,是?个儿子。你有儿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必是?听清楚了,长出了一口气,浑身便瘫软了,两眼直翻上去,再也说?不出话。卢玉贞忍着害怕,又?去摸他的脉搏,已经微弱之极。

他嘴唇在颤抖,卢玉贞叫道:“你想说?什么,我带给她听。”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都……”说?到后面,已是?气若游丝。

卢玉贞听了这话,浑身都僵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很快地断了气。油灯的光照着一地的污秽,中间躺着一个人?。那人?面部扭曲着,两眼睁得很大,死的很突然,很年轻。

卢玉贞呆呆地站了一会?,过去蹲下身,撩开他的衣裳。他的肚子深深地陷下去了,四肢冰凉僵硬。

她定了定神,提着灯笼出去。蒋千户站在稍远的地方,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她摇头道:“人?已经没?了。”

蒋千户并不意外:“知道了,那边两个人?也没?了。我叫人?告诉他浑家,让她过来领。”

她摆手:“怕是?有疫病,最?好拉到没?人?的地方烧了。这病十分凶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蒋千户吓了一跳:“你也不知道?”

卢玉贞比划着说?道:“这边的狱卒,将衣裳用开水烫过,再做打算。点上火盆,用醋熏一熏屋里。饮食务必洁净。陈姑娘那边,还拜托……”

蒋千户道:“我知道了,我们?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只是?这病……牢里还有一百多号人?呢。”

她叹了口气:“我没?见过这病,开不出药方,只能再想想办法。这几日给他们?的饮食,也是?要热的,怕有凉气。”

她慢慢地沿着地藏胡同走回家里去,步子沉重得像是?抬不起?来。她忽然想起?来许多景象,当?年李义的父母对她不算好,可也不算太?糟糕,并没?有打骂。她也庆幸了许久。她在院子里扫地的时候,李义也曾偷偷塞给她野果子吃……

她从往事中将自己拔了出来,抬起?手开门?。进了屋,她烧了一大锅热水,仔仔细细洗了澡,自己换了衣服,将旧衣服连同鞋子一起?堆在院子里,用火折子引了火烧了。

火苗在院子里上下跳跃,衣服颤抖着变了灰烬。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京城里的人?……要大祸临头了,而他们?此刻还一无所知。

会议

轿子在采芝堂门口停了下来。蒋夫人和卢玉贞站在门前, 连忙走上前去,杨安顺掀起轿帘,伺候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下轿。

蒋夫人连忙上前行?礼:“伯父楼上坐。”又对着卢玉贞道:“这位刘太医是太医院院判, 兼管惠民药局。”

卢玉贞小心地?福了一福。刘院判打量了她两眼,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早就听说?京城有位女大夫很有些名气,百闻不如一见。”

卢玉贞躬身道:“不敢不敢。”

刘院判嗯了一声?,便抬脚上楼了。杨安顺又跟上去, 吩咐伙计:“赶紧烧水倒茶,拿咱们最好的茶叶来。”

会客的厅堂内坐了不少人, 皆是窃窃私语。蒋济安坐在一边, 拿着一把折扇在摇着。他?往窗外?张望了一眼, 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蒋夫人陪着院判上楼,请他?们坐在上首,让卢玉贞在下首陪坐,自己坐在一边。杨安顺便将茶水端上来, 恭恭敬敬地?奉茶。

刘院判喝了一口茶,扫视了一圈,众人便不出?声?, 一时屋里安静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他?咳了一声?, 目光越过卢玉贞,落在蒋夫人身上, 淡淡地?说?道:“侄儿媳妇, 今日你弄的阵仗可是不小。”

蒋夫人将脊背挺直了, 陪笑道:“实在是伯父和众位同行?赏脸。我们采芝堂只是一间小铺子, 素日惨淡经营。今日能将回?春堂、余庆堂各位请过来,真是蓬荜生辉。”

蒋济安笑道:“嫂嫂, 你也未免太过自谦了。你们要是惨淡经营,我们早该喝西北风去了。”

蒋夫人微笑道:“叔叔讲话真是客气。”

余庆堂的梁掌柜原是采芝堂的人,就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同道,采芝堂大掌柜叫我们来,定有主张,不妨先听一听。”

蒋夫人道:“这事还要请我们卢大夫来说?。”

卢玉贞取了一本医案出?来,慢慢说?道:“前日,有乞丐在街上发病,一夜之间身亡。后来北镇抚司监狱内,也有十数名犯人发病,病人皆已去世。病证都?是四肢冰冷、呕恶不止、上吐下泻。此病发作极快,从有症状到去世,长则两天?,短则半天?。我心里担忧,觉得?像伤寒,又比伤寒凶险,所以请各位同仁一起帮忙。”

众人一阵小声?议论,余庆堂的大夫想了想,便道:“乞丐与犯人,都?是身处污秽之地?。沾了什么毒物,也不稀奇。”

卢玉贞道:“我也忧心他?们饮食不洁,所以染了病。只是我查看过,监狱内的犯人,冬夏吃的都?是白粥萝卜,没有什么特别。”

那人伸手将卢玉贞的医案拿了,翻着仔细看,笑道:“这医案倒是很像样?,记得?很周全。病人上吐下泻,大概是外?感寒邪。”

蒋济安摇头道:“不过死了几?个乞丐犯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监狱里藏污纳垢,又有蚊蝇,夏天?抬出?去的犯人,数百号都?有。”

杨安顺听了这话,眉头直皱起来。蒋夫人扯着他?的袖子拽了一下,他?就忍住了。

蒋济安又道:“嫂嫂,咱们都?是经营药铺。花钱来看病的,便算是病人,什么乞儿,想必是不能算数,又何必为了他?们劳师动众。劳动我们也就算了,刘院判这几?日代理主持太医院事务,也是日理万机,为了这微末小事,倒让他?老人家忧心。”

杨安顺终于?忍不住,把声?音压着说?道:“蒋三爷的意思?,是贵人有贵命,贱人有贱命,死不足惜是吧。”

蒋济安啪的一声?将折扇收了起来,冷笑道:“原来这位二掌柜是开善堂的。那何故病人花一两银子,就能请你们大夫上门,拿不出?这个钱,只能在药铺排队。你自己心里没有三六九等,定这个规矩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