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淮猛然?回过?头来:“你……”

方维道:“他原是小人的?上司。我在?神宫监伺候他多?年,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

黄淮眼睛里精光大盛,急急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快说?。”

方维道:“曹公公这?人,吃喝嫖赌都有一套,私德有亏。他与外?头香铺油铺,有往来私账。”

黄淮有点失望,摆一摆手:“这?算什么,哪个掌印也有这?事,至于外?面的?油水,也不必提了,都是细枝末节,动不了他。”

方维沉默了一会,又道:“小人原是神宫监管洒扫先帝神主牌位的?。这?些?牌位,都是紫檀木精工打造,防虫蛀霉变。两年前,仁宗皇帝的?牌位,从中间裂了一道。小人当日发现了,上报给他。他怕报上去怪罪,就让我用紫檀粉和着胶水填补了一下,外?表看不出来。今年雨水大,怕是裂缝更?明显了。”

黄淮将茶杯顿在?桌上:“你为何不早说?。”

方维道:“若是拿着此事做文章,曹公公一定猜得到是我告发的?。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

黄淮想了想道:“要找个温和的?说?辞,将神主牌位都验看一遍。你无需太担忧,我自与蓝道长?商量就是。”

方维道:“督公智算无双,小人一切都听您的?。”

黄淮思量了一遍,很是满意,用手在?膝盖上敲了敲:“弄下他来,我再保举你,胜算就有八成了。”

方维摇摇头:“小人并无此意。我另有个人选,还望督公听我一言。”

黄淮道:“你讲。”

方维道:“小人请求督公保举文书房掌事太监齐永成。”

黄淮一下子愣住了:“这?人?你与他有交情?他有名的?耿直倔强,哪边都不站。就因为肚子里有些?学问,文书精熟,平素目无下尘,傲气?的?很。陈公公也不大看得上他。”

方维道:“齐公公为人清高,宫里尽人皆知。正因为如此,督公跟他并无交情,还肯保举他任这?样的?肥差,才是任人唯贤,惟才是举,圣上心中有数。若真能成事,宫中人心向背,可想而知。我的?名字,便不必提了,省得犯了陈公公和皇上的?忌讳。”

黄淮听得呆了,“没想到你有这?样大的?心胸。难道你反复算计了这?许多?,一无所图?”

方维道:“自然?不是,我也有私心。”他提起外?袍下摆,跪倒在?地:“小人斗胆,求取文书房掌事一职。”

突变

黄淮神色阴晴不定, 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文书房是清贵职位,虽无什么油水,却是沟通内外?的机要之地, 奏折政令上传下达, 皆从此处路过。论揣摩圣意的本事,论才学,你也当得起这个职位。只是……”

他站起身来, 慢慢走到方维面前,叹了?口气道:“方维, 你未免将这些事想得太容易了?。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令出必行, 所求皆得。剩下的事, 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都不行。你想一箭三雕,别人也不是你手中的玩偶,听凭你从?中指挥。人间心不足,意外?事难量。”

方维低着头道:“小人明白。”

黄淮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有些时候, 用人眼?光放的宽一点,也是好事。有些人,我原想着不是自己人, 不便使用。你说的好, 只要不是那边的人,也不妨用起来, 手里的牌也能打得顺当些。”他挥挥手:“起来吧, 这事反正不急于一时, 只是曹进忠的事, 要赶紧设法。”

方维又起身坐了?。黄淮忽然?说道:“我见了?高俭一面。”

方维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微笑?等着。黄淮道:“此人原来见了?我, 虽然?态度恭谨,总有些孤傲超然?的神气。这次一见,他倒是十分谦卑,想必是为了?你的缘故。”

方维道:“他如?今不过是守皇陵的杂役,还要天天装着痴傻。督公是天上月,他是脚下泥,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心里分得清尊卑。”

黄淮笑?了?笑?,点头道:“答得好。”喝了?口茶,又问道:“圣上这次参拜皇陵的事,也在赶着安排。既然?陈公公不让你去,也就罢了?。他心中大概是怕圣上问些前面的事,引起些麻烦,又想让自己的人在御前露脸。”

方维道:“小人明白。”

黄淮又点了?点头:“你一向懂事,别争这些虚的。太后因《女训》的事,屡次说你好,这就够了?。文书房的事,我回头再想一想。”

方维便跪下叩头道:“多谢督公。小人告退。”

黄淮摆摆手道:“去吧。”

卢玉贞走了?两?条街,进了?街尾一间小小的门?脸,上面挂着“俞记绣坊”的牌匾。

她撩起帘子,俞四娘就迎上来。见到是她,又惊又喜,连忙叫人倒茶。

她笑?道:“我就坐一坐。你们开张的时候,我没有空过来,也很过意不去。”

俞四娘招手叫了?一个姑娘过来,“这是我侄女香儿?,也叫你姑姑吧。”

香儿?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清秀模样,梳着双鬟,怯生生地叫了?声姑姑,又小声道:“姑姑的嫁衣,我就快做好了?,过几天就能送过去。”

卢玉贞笑?道:“你慢慢来,不着急,还有一个月的工夫。”

俞四娘道:“我这侄女,别看?瘦瘦小小的也不大讲话,主意拿的正。我叫她跟我走,那家绸缎庄的老板,便软磨硬泡,说要纳她当妾室。我侄女说了?,给你当了?妾,绣活还是照做,工钱便没有了?,硬是不依。”

卢玉贞吓了?一跳:“那他没敢用强吧,我听说有那些心术不正的,起了?歪心思,得防着他们。”

“我就是怕他们,所以就带着侄女连夜走了?,连针线剪刀、绷子绣架都没回去拿,到这里新置办的,仓促之间就开业了?,故而你的嫁衣也拖慢了?些。幸好跟绸缎庄也就是驻店分红,不是为奴为婢,他们也没胆子闹大。”

卢玉贞道:“女人自己出来挣饭吃,可不易呢。”

香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卢玉贞脆生生地说道:“姑姑,那也比给那家做妾强。起早贪黑也是做活,晚上……要陪着老爷,又要生孩子,夫人气不顺了?就罚跪挨打。我想着,跟我姑姑做一辈子贞女,我给她养老就是了?。”

卢玉贞听完就笑?了?:“好孩子,这么小年纪,难为你这样有见识,也是你姑姑的福气。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聪明。”

俞四娘指了?指墙上的一副凤冠霞帔,笑?道:“我们绣嫁衣的,反而自己不嫁人,说出去也是怪了?,大概是见得多……”

她忽然?就停住不说了?。卢玉贞知道她是怕说错了?话,便小声道:“你找个僻静地方,我再给你看?看?眼?睛。”

她们两?个进了?后院,卢玉贞取出针包来,给她眼?睛周围又施了?针,心放宽了?些:“看?着比上次好点,这样维持着也好。你自己别多用眼?,慢慢调理?。”

俞四娘点点头:“我晓得了?。自从?开了?这个铺子,我不自己动针线,就好得多。要没有你,我大概今日已经瞎了?。”

她摆一摆手:“也是缘分,赶上了?。”

俞四娘递了?一杯茶过来,“开张那天坐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后来蒋夫人过来了?,我才知道你在北边遭了?险情。听说那边不太平,连南边也都被大水冲了?,城里乞丐都多了?好几番。早上一开门?,外?头躺的全是要饭的,心里真?怕啊。”

卢玉贞笑?道:“你们还帮忙做了?些赈灾的旗子车围,可派了?大用场,我还得谢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