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四姨娘送沈从崖出院子,脑中忽得闪过中秋夜里的一幕,五娘握住她的手,眼神定定,声音沉稳有力:“姨娘还是不明白,在沈家手中得有权,问题才会游刃而解,爹爹要将持家掌权的机会给你,可惜虞家的人来劝过,爹爹不得不歇下这心思,但你知道,人的念头一旦心起,这念头就像马儿认得路,你稍稍唤唤,就会循着方向走来。到时,墨哥儿不必被那些个不该吃的仆从欺负,不必为发买的简奶娘啜泣。姨娘是想坐以待毙任人揉搓,还是为着墨哥儿的前程博一博?”

四姨娘顿住步子,上前拢过沈从崖的衣襟,抚平袍衫上的褶皱,笑道:“爷如今是大官人,在圣人底下做事,万事不得马虎。”

这大官人说进沈从崖心里,他垂头瞧这四姨娘温柔小意模样,心也跟着化成水儿,道:“雯娘,这家里也只你将我当做官人....昨儿小五带墨儿来书房寻我请教诗词,她引经据典,谈及生身母子情义,我听着有道理...墨儿你自抱回来养在身边罢!寿福堂那位将那些子女个个儿养成这刁钻模样,放她手里我实在不放心。”

四姨娘闻言心生喜意,却不好露出,只两手握住沈从崖的手,柔声道:“老爷别这么说,同为人妻,为人母,雯娘能懂夫人这份苦心,老爷别错了她的意。”

“你这样善解人意,她却只当旁人都要害她,恐怕不会领你这份情!”

沈从崖想起那日虞氏口出狂言斥骂他,让他在仆从面前丢了面子,若不是虞家来了人劝,恐怕他真要跟她恩断义绝!

四姨娘抬眼瞧瞧他的脸色,似是随意地提及:“前几日还听闻夫人预备给小五寻门亲事,哪里不算尽心..”

沈从崖略愣了愣,面上未表,待夜里下值往寿康堂去,说不了几句话,就听丁零当啷一阵响,两夫妻又在吵起来,好在窦嬷嬷拦住,虞氏这才住了嘴,食指覆在太阳穴上,缓口气道:“如今常夫人虽未回信,单听前头的口风也是愿意的,自古就有姊妹共嫁一家的美谈,到了常家,云儿跟五娘相互扶持,有何不可?”

“你..你!从前那王家好歹是个胳膊腿儿齐全的,那常公子是甚么人?得骨痨症瘫床上的病秧子。你是要叫我那些同僚笑我卖女求荣!”

虞氏死咬着牙不吱声,沈从崖拿手指着她,骂道:“疯妇,明儿我亲自将云儿送去汴京,再由不得你胡闹。”

虞氏自榻上坐起,死死盯喊道:“老爷要送云儿去常家做不明不白的妾,不如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窦嬷嬷看两夫妻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急的如锅上的蚂蚁,忙道:“莫要再说了,老爷,您坐下歇着..”

沈从崖一甩手袖,欲要走,忽见一个侍从急匆匆入了寿福堂,嘴里边道:“夫人,夫人,常家来信了!”

***

午食过后,青梨张罗几个婢子将夏日里择来的茉莉和菊花拿出来晒晒,冬月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

“二小姐出嫁挑的这不冷不热的时候,也算个好日子。”

兰烟接道:“哪是挑的,紧赶慢赶出来的,这常家终是松了口,遣了人来接,起先二小姐还是死都不肯上马车,夫人劝了许久才作罢。”

“说是平妻,其实也没多重视,没按规矩去请老爷吃酒摆席甚的,说到底还是瞧不上沈府的门第。”

青梨笑道:“夫人恐怕要大出血。”

兰烟回:“还是小姐聪明,夫人样样要强,自不想叫人小瞧,那嫁妆单首饰装一个马车还不够,私下叫虞家补贴了不少”

“她是爱女心切。”青梨面色带了些嘲讽,忽想起一事,道:“今儿是甚么日子。”

冬月答道:“九月五,宜嫁娶,祭祀祈福,不宜出行。”

这是前世她嫁入谢府的日子,自此她如命若浮萍漂流,几经轮转,命运弄人。但这一世,嫁人的是沈漆云。

“小姐要出去么?”

青梨摇摇头,道:“这些花团你装些送去给谢公子罢,我之前应过给他沏茶,不能食言。”

她转身回房,打算在榻上盹会儿,只见谢京韵送来的羊绒毛已被冬月制成一件羊毛披风。

青梨拿来披在身上,迷迷糊糊入梦,身上细细绒绒的触感,不自觉叫她忆起前世...

第六十八章 念燕初2565字

第六十八章 念燕初

饶州湿冷,冬日不下雪,偶有毛毛雨,元宵节恰是下雨的时候,幸得谢府的府邸多连廊,从大堂回自己的苑中淋不着什么雨。

小夫妻在大堂和谢家长辈吃了个团圆饭,看过烟花,这才往分院回去。

青梨爱酿酒也爱品酒,席间谢母拿出前些年酿下的梅子酒,味道独特,青梨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昏昏涨涨,张嘴呼口白气,手被身侧人先握住,放在汤婆子上,她转过头朝他笑笑:“母亲赏下不少银钱,你可瞧见?兰烟这财迷的眼要笑成缝了。”

谢京韵系紧她身上的披风,牵住她的手往分院走,轻声回道:“母亲...她很喜欢你。”

青梨嗯了一声,支吾道:“...我不会叫母亲失望的。”

她会好好做好妻子的本分,既已嫁入谢家半年,许多事已无法回转,贺兰阿姊给过她选择,是她自己放弃了,还跟阿姊闹了个红脸,如今不管是好是坏她都得咽下吞下,不能怨天尤人...

谢京韵听她不冷不热的答话,面上闪过一丝失落,顿住步子,终是壮着胆子直率道:“梨娘,你不必如此拘谨,你我..已做成夫妻,拜过堂,敬过酒的。莫要总对我这样生分,好不好?”

青梨没等他,由着那股昏昏沉沉的酒劲蔓延,她自朝前走了几步,故做没听见,回过头道:“不走么?冷的很。”

谢京韵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话,跟上她的步子。

一入卧阁,青梨在席间时心口就不知缘何又痛又闷...终能找个地方歇脚,衣裳也未换,直直的倒在榻上,甚么都不想管,闭眼歇下。

冬月进来一瞧,不免发笑,转过头跟兰烟道:“瞧夫人,还跟小孩似的。”

兰烟回:“要怪就得怪公子,尽是在公子底下养成的,从前在梨苑做小姐时哪会这样。”

话音刚落,跟进来的谢京韵看着眯眼躺在榻上的女郎,命兰烟几个出去,欲要自己收拾。

他此举正为兰烟所说作证明,兰烟跟冬月对视一眼,皆捂着嘴笑。

谢京韵侧过身发现两人的端倪,笑道:“怎么了?可是背地里编排我?”

“没,没!我们说公子是天底下第一好郎君。像您这样体贴的,打着灯笼在这饶州府找都找不到一个,好在我们小姐嫁的早,将这福气先抢了。”

是这样么...可若不是他央着父母给沈家去信...她不可能嫁他,赵且若此时在汴京,只怕恨不得提了刀剑来谢府。

赵且这霸王临行幽州时还防着他,命了侍从来传话,跟他约定等人战后回来再论这事。等人回来...他哪有几分胜算,又不是没瞧见二人在贤康堂碰面时刻意躲闪的双眸,怪异的气氛。

谢京韵在心里自言自语,在婚事上他虽是后来者截胡,可若说心悦她,他定是第一个。但...她跟赵且有情,两人私下或已定过终身。

谢京韵涩然地笑笑,身边那两个婢子叽叽喳喳地退下,他上前抱过榻上女郎,为她拆下发髻,将她靴儿脱了,褪了外头那件披风,解去襦裙的系带。

她似睡的沉,软绵绵由着他摆弄,整个人都依赖着他,谢京韵心里终于好受些,他轻轻捧住她的脸,缱绻吻过她的额头,呢喃道:“梨娘,你何时才能将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