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如何感受不到那放肆的打量,她忍住不耐道“侄女原是随家中老奴去上京与夫婿团聚,没想到船在半路翻了,侄女被冲到此地,幸而得乡民所救,是以侄女想求伯父帮忙,能否送侄女去金城郡,他日若见了夫婿,必不忘伯父恩情。”
这连应今年四十有三,留一把胡须,闻言道“不是伯父不帮你,只是现今这情况不好送人去金城郡,况且侄女恐还不知,你先前的夫婿赵家,已在关中自立为王,便是送你去了金城郡,亦是难入关中。”
江絮自然不知此事,她猛地抬头,垂泪道“竟还有此事,这可如何是好?”她原想借赵家名声让着老匹夫忌惮,却没想到赵家会造反一事,如此此法倒行不通。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连应一时顾不上装样,忙走到她身边,扶她道“侄女莫要担心,安心在这瓜州城呆着,有我看着,必不会有人欺你。”
江絮忙连声道谢,那连应胆子越发大起来,摸着她的手不放,江絮红了脸,道“伯父,你快松开,让旁人见了,怕要误会。”
连应自然嘿嘿一笑,松开手,又一把抱住江絮,凑过脸来要亲她,道“好侄女,你就跟了伯父,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江絮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边做羞赧状,边悄悄抬起手,猛地用力击打连应后脑的穴位,连应吃疼,正要恼怒,不料头一晕,已经倒地,脑□□位还是江百户说与她听得,她这是第一次用,原还担心一击不行,见他到下才松了口气,但她不知道连应会晕多久,并不敢耽误,准备脱了他的衣服,趁夜色伪装出去,只没想到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走水了!”
江絮心思一动,忙扑到连应身边,喊道“伯父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门口守卫听到,掀帘进内,见连应倒在地上,将江絮一把推在旁边,忙蹲下查看连应的情况,江絮见状,迅速逃离帐中,外面火光熏天,营内忙着救火,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她,她绕过人群,往营地外走,忽然被人一拉,江絮抬手与他打了几下,就听来人笑道“你这个骗子,竟然还会拳脚功夫。”
没想到是陈维生,她忙停手道“那火是你放的?”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巧就起火了。
陈维生点头,拉着她往外跑,将她一路待到河畔的芦苇荡,才停下来,从芦苇荡中拖出一支小舟,道“傍晚我见有船往金城郡走,这会子赶上去应该来得及。”
他说着将锚松开,见她望着自己,笑道“我是不想放你走,但我娘说得对,现在的我留不住你,我放你走,日后我有了能力,自会去寻你。”
江絮上船,陈维生摇起浆,听她道“你可知,我已经成婚了,此番我便是要去河东寻我夫婿。”
快到十五,月光十分明亮,洒在河面上,像是镀了一层银箔,他盯着她,黝黑的眼似乎能滴出墨来,许久他道“我不在乎。”
况且她那夫婿若真心疼她,何至于她流落至此亦无人来寻,可见一般,且看江絮言语间,对那夫婿亦是没多少感情,他哪里会放在眼里。
江絮笑了笑,没说话,这些男人还真是一样,当初赵达亦是如此,现在是陈维生,这些人从来没问过她在不在乎,他们或许有些真心,但也仅此而已。
陈维生年轻,划得快,很快就追上先前的船只,与船夫商量好价钱,江絮便要上船,陈维生一把将她扯过来,抱了一瞬又松开,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船夫赶时间,催促她赶紧上船,江絮弃舟上船,船夫划动木浆,船渐渐远离,孤舟仍未动,陈维生望着她远去,耳畔隐约还有她说话的声音“我叫江絮。”他笑了笑,低声呢喃“絮絮。”可佳人已远去,再听不到这话。
到金城郡已是半夜,江絮跟着人群感到金城郡城门下,因是深夜,城门下人多在睡觉,江絮寻了人少的地方,闭目养神,周围臭气熏天,她根本睡不着,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来的路上,她换了陈维生的破旧衣裳,将头发束起来,又抹黑了许多,这会子亦是又脏又臭。
天微微亮了,她坐的有些难受,站起来想活活血脉,没想到第一步就差点绊倒,她忙看地下,才发现她面前伸着一条腿,昨晚太黑,她根本没看见,她冲着那人道歉,但地上那人一动不动,好似尸体一般,她靠近看了眼,地上那人双眼紧闭,满脸泥污,她以为他是睡了,不好扰她,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听得又微弱的声音“救我!”
江絮挣扎了会,看他嘴唇干涸的吓人,掏出水囊,喂他喝了一口,她又不是大夫,根本救不了人,那人喝了水,微微睁眼,道“你救我,日后必重礼谢之。”
江絮道“我一无银钱,二非大夫,如何能救,你且喝些水吃点东西,能不能活,单看你的造化了。”说着她想掏些饼来与他,却意外摸到一个药丸,这是之前陈维生从游方货郎那里买了给她吃的,还剩两丸,没想到他都塞到包袱里给她了,江絮觉得这会子到没有其他法子,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了,和着水,将丸药与他服下,至于会怎么样,她亦不知晓。
待天明,江絮才知晓,金城郡城门五日才开一次,她没赶巧,今日才第三天,需在城外再待些时日才能进城,江絮无法,只得又回那处等候,地上那人还在那里,江絮靠近听了听,知他呼吸还在,松了口气,若是死了,这里她也不敢呆了。
及夜间,她正昏昏欲睡,忽然有人拽着她的衣裳,她下意识一拳,听得一声闷哼,忙睁眼,见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脸,才知道原是她,江絮忙过去扶他,道“你鬼鬼祟祟拉我衣服作甚?”
那人道“我饿!”江絮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声音还挺年轻,先前因他看不清他脸,还以为他年岁不小,这会子倒有几分讶然,她掏了块饼与他,那人几口吞下,又要,江絮想了想又给了他半块道“城门还有两日再开,我这里存粮不多,要省着点吃。”
包袱是陈维生准备的,面饼估计是刘氏做的,江絮一开始吃的还有些愧疚,想他家本来就没多少粮食,还拿给她做饼子了,后来见陈维生塞给的银钱,不多不少正是她藏在衣服里应急的,知道这人必有私藏,况他连逃跑的小舟都能弄到,哪里真会缺吃食。
那人听江絮之言,没在要,灌了几口水,人比之前精神不少,江絮猜许是那药起了效,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活了,如此倒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世间人命如草芥,死的够多了,多活一个总是好的。
叛乱
好不容易挨到开城门,江絮松了口气,在不开,她可能就要饿死在城门口了,她救得那人叫周文,今年才十八,与江怀同岁,他从瓜州来投奔金城郡的亲人,原是那日遇到瓜州追兵船翻了,他被冲到岸边,拼着口气爬到城门口,人就不行了,熬了几天,要不是江絮路过,这会子已经是尸体了。
是以他对江絮颇为敬重,满口尊称她为恩公,江絮自觉与他并无多少恩情,听不惯这称呼,但周文坚持,江絮想他是进金城郡投亲,两人许很快就会分别,只好随他去,
两人进城,城门口有人替他们登记名姓与户籍,听闻两人瓜州逃难过来,无甚银钱,便推荐了处便宜的客栈与二人,江絮谢过,顺着他说的路线找到地方,客栈又破又小,房间有几人住的通铺,加点钱,倒是可以住上单间,江絮咬咬牙多付了些,独要了间房,周文自进来时一直蹙着眉,等江絮安顿好,他终于憋不住道“此地如此简陋,恩公如何能住?”
江絮与他相处几日,从他言行看来,此人必出生富贵,她笑道“圣人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我不过凡夫俗子,有片瓦遮头,不需天为被地为席,有何不能住?”
周文闻言,道“恩人高义,是我狭隘了。”
江絮心道她哪有什么高义,不过就是没钱,若是不能寻了活计,这简陋的客栈都住不得几日,她虽与陈维生说道此去河东寻夫婿,不过是托词,金城郡尚且安全,她并不准备离开,江家还在肃州,她心忧之,她在此落脚,亦是想着,江家若在肃州无法生存,许会逃难至此,到时她也能帮衬些。
她原当周文进了城会去寻亲戚,没想到还是赖在她这边不走,她又不好开口赶人,一间房本就不大,只有一张木床,江絮思他身子不好,便将床让给他,自己打地铺,她自觉无甚,倒是感动的周文痛哭流涕,江絮颇为无奈,周文这人,许是读过书,虽看着高大威猛,但骨子里就是敏感的文艺青年。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大事是她需要抓紧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不然她手里这点碎银子,供不了多久,这些日子进城的流民多,到处都是找活的,那些雇主见状趁机将价压得极低,反正有的是人愿意做,听得江絮一阵好笑,真是不管什么时代,都逃不脱内卷这个漩涡。
金城郡守府,郡守陆政之满面愁容,因肃州兵变,瓜州归降一事,他恐下一个遭殃便是金城郡,是以拨出银钱,命旗下校尉李束募兵守城,广开粮仓收拢流民,这原是好事,谁曾想李束狼子野心,自有了私兵,假借宴会之义,围攻郡守府,将他困在郡府中不得出,威逼利诱城中大户同流,可怜他儿文郎出城求援,至今生死未卜,思及此,越发愁上心来。
郡守府中原有一清客,翁姓讳观园,年方四十,因曾得陆政之恩情,便长留府中,为其效命,李束反叛,府君被囚,他虽心中恼怒,但忌惮李束手中势力,假意投诚,李束因他原是郡守清客,虽未曾要他性命,对他并不重用,是日,他正在家中饮酒,恍惚间,见一魁梧大汉走来,他陡然一惊,跪下哭道“郡守,是卑职对你不起。”
那大汉将他扶起来道“翁伯父,你可看清我是谁?”
翁观园抹了把脸,正色看去,来人并非郡守大人,而是陆家大郎君,陆文,他大惊道“大郎怎在此,那李束正四处寻你,倒是快些逃命去。”
陆文道“伯父莫慌,我等着李束寻我。”
那翁观园闻言,忙领他进室内,听那陆文道“我父麾下清客虽多,但若要论我父最信任谁,非伯父莫属。”
翁观园以泪掩面道“大郎,今投诚李束,非我所愿,我实愧对郡守。”
陆文道“我父深明大义,岂会不知伯父之心,只父亲被李贼囚与府中,我心甚忧,今有一法可救我父,不知伯父是否愿意帮忙?”
翁观园自李束掌权,每日活的战战兢兢,惶恐那日清晨醒来已是头身分离,闻大郎之言,心中忐忑,陆文见他不言又道“伯父可知前些时日我去了哪里?”
翁观园摇头,听陆文又道“我暗去瓜州,与张家见面,许了好处,那张家虽不愿意明处派兵帮忙,但暗里借了兵丁与我救人,若有伯父相助,必能救我父与水火。”
那翁观园知张家军乃是西北所出生,凶猛无比,又观大郎神色自信,心下忐忑少了几分,道“大郎不知,我如今并不得重用,便是想帮亦有些有心无力。”
陆文笑道“伯父不必担心,此事并不难,伯父将今日之事说与李束,言明我已归顺瓜州,愿以金银换我父,那李束必会同意见我,接下之事,尽交与我便是。”他暗看翁观园神色,见他仍有犹豫,道“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对伯父皆有好处,若是失败,我与父亲葬身于此,那李束正寻不得借口杀我父子二人,岂会不喜,若是成事,伯父便是一等功臣,自是少不得封赏。”
如此一番话来,这翁观园心中哪能不心动,待陆文出府,便派人通知李束,那李束闻言大喜,他数日来正遍寻不得陆文,谁曾想他会自己送上门来,至于翁观园所言那张家军,他更是冷笑一声,他早先担心陆文去肃州求援,早已派人送了张家好处,没成想这张家如此贪心,两头便宜都想占,不过既是这样昏聩之人,哪里真会借什么精兵给陆文,不过哄小子无知罢了,他哪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此次会面,他取了陆家父子性命,这金城郡日后便是他一人天下,越想越喜,便唤来亲兵,让他送上一壶好酒去郡守府与陆政之,陆政之接过,知他大限已到,忍不住哭泣,唯今只愿文郎能脱离险境,来日替他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