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肌肤本就幼嫩,今日起来仔细一瞧,竟有些肿了。

用药?玉藻心中一慌,这事自然比外头的人更重要,又跑去外间寻来,然后才说:“二太太来了。”

怀中的人睡着后,宝因手掌托着头,将其放在榻上,举止轻柔,言语间却极为浅淡:“请进来。”

主子发话,玉藻也说不得什么,转身出去,假作不高兴的怒斥道:“红鸢,还不快请二太太进来!”

被个奴婢挡着路,杨氏正要发作,眼前人又让开了道,她一口火气憋在心里,发不是,不发也不是,最后端着主子的派头冷嗤一声。

可进到里面,却又不见人。

“还得请二太太稍等等,大奶奶正在里头给大娘子的脸上药。”玉藻请妇人在绣墩坐下,话里话间也刻意加重了后半句的音,又言,“红肿清淤一块可吓人。”

杨氏剐了眼,倒是伶牙俐齿,暗戳戳的拿话点她。

...

给兕姐儿脸上抹完药膏后,宝因拿了帕子擦去指尖残药,慢腾腾一番才拾步去外间,幕帘挑起的那瞬,原没什么神情,瞧起来甚冷的脸上也沾染了些笑意:“我一个晚辈倒叫叔母久等了。”

此次来为的是交好,日后林益入朝能多条路,等到不耐烦的杨氏也不敢再持着长辈的身份发作:“哪有的事,你管着两府本就劳累,我来也不曾先问过,这是我的错,再说兕姐儿的伤...是我们对不住,因着上药才如此,便是等又算什么。”

宝因微微一笑,不再接妇人的话,缓走几步,去到罗汉床边屈身坐下:“叔母来找我何事。”

只是坐在绣墩上的杨氏脸色微变,还是强撑着说道:“我与你叔父也算是老年得子,生下来后又被我娇惯着养大,从小不知轻重,巴郡那种地方也没什么君子名士,世家子弟都是少见,都是些野蛮子,麒哥儿在那里算是鹤立的,我便以为没什么,出了昨日的事,想了一宿才晓得是犯了大错,这好在还是在自己家里头,要来日入仕,做出些更混的事来,真是悔恨也无用了。”

明明是来告罪的话,却听得浑身不自在,什么叫好在?难不成大娘子受苦还值得贺喜,至少瞧出了她那儿子是个祸胎?

既如此,还赔什么罪,何不磕头跪谢一番来得好。

在心里编排一番后,玉藻再也听不下去,轻手轻脚的离开,去喊了红鸢进来侍奉。

这边杨氏紧接着就站起身来,不请自去的坐在榻上,握着女子的手,学王氏那般喊了声“宝姐儿”,再抟着帕子抹泪:“我和你叔父都狠狠训了番,也罚他在抄书,你和绥哥儿恨也好,怨也好,我都没话说...但你叔父无错,更把绥哥儿当亲儿看待,昨夜那番话,叫他心里始终难受着。”

妇人的做派,红鸢早已习惯,所以心思却全然不在这话上头,满心只想着“还不松手”四字,尤其是现在日头已起来,这怪闷的天儿,握出汗来怪脏的。

瞧着女子那段雪白酥臂,她端了油滴盏上前:“大奶奶,该喝汤药了。”

宝因抬眼瞧去,先是怔愣,随后不由得笑了声,这丫头竟指茶为药,随后视线落在榻几上,确实有些烦热,于是她承下这份情,缓缓抽走被妇人相握的手。

杨氏只能讪讪把手收回去。

“事情既已过去,叔母还提这个作甚?白白伤了我们的情分。”宝因左手托过盏底,右手舀了勺热茶汤,垂首轻吹,“兕姐儿是我头一个孩子,也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不免看重疼惜,叔母回去后与叔父宽宽心,若郁结在心,成了病倒叫我们惶恐不安,稀里糊涂便做了不孝事,至于五哥去拧麒哥儿的事,还得请叔母谅解。”

林卫隺是个好的,不能叫他白白担妇人的恨。

“什么谅解不谅解,那是他该得的!”杨氏怒喝道,“要再敢做出这种事,干脆死了才好,白白活着玷污家风。”

宝因心知杨氏是故作如此,左右只是几句话,说说也掉不了身上的肉,可她不能将这话给默认了去,于是只好帮忙护了几句。

杨氏果真喜上眉梢,如今事情也解决,舒展开眉头,望着女子正在喝的汤水,关怀道:“这是在喝些什么药,闻着倒是没什么苦味。”

这话听着就不怀什么好意,心知肚明的事,偏要拆穿,连点体面都不想要。

侍立在旁的红鸢也担忧的看向女子,她虽是好心,却找了麻烦。

“几味安神的药罢了。”宝因神色自若的将盏搁下在旁,冁然一笑,“昨夜回来后,屋里这两个丫头只恐我因兕姐儿的事吓得心神慌乱,再失了魂,丢了魄的。”

体味到什么后,红鸢也跟着接话:“昨夜的事要再来一回,不止是大奶奶被惊,我们也受不住了。”

杨氏脸色渐渐难看,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坐在廊下听了一耳朵的玉藻,高兴地直接往屋内扑来:“不愧是我的好红鸢,大奶奶的话一听就明。”

“呸,又在说些胡话了,我可不是你的。”红鸢已适应起这种主仆氛围来,轻而易举的接起话,瞧见女子有倦色,主动往内室去,“我进去守着大娘子,大奶奶也歇歇。”

说起歇息,走去收拾茶盏的玉藻将心里那句腹诽之言隐晦说出口:“二太太...也是够叫人累的。”

宝因笑着没说话,人情交往便是如此,由不得心,总要知晓忍耐退让,受不得已的委屈,心中还需所思万千,小心做到周至。

她拾起素纨扇,贪着这点微凉,执扇的手同时也有一股重力往下坠,是腕间金镯滑落至小臂所致。

不知天台观的那只仙鹤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22号)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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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处】宋·朱熹《中庸集注》第十三章:“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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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丧讯

用过早食, 王氏在屋内翻找半刻后,拿上芙蓉通风蜜膏,没有携奴呼婢,独自一人, 颇为闲适的往西府去了。

小厮都是认得这位三太太的, 什么话也没问, 反是阿谀了几句, 再毕恭毕敬的开门让人进府去了。

虽然搬了出去,可还是被当成府里的正经主子看待, 王氏心里自是高兴的,进了边门后, 满面春风的穿过外宅, 再由二门入内宅。

西行路过花红柳绿, 怪石流水,岸芷汀兰。

王氏忽止住,侧过身子, 隐在柳条后, 瞧着远处水边平滩, 那立着有两人。

她细细琢磨着,凭着从前的印象认了出来, 稍老的那个是管西府蔬果的朱婆子, 年轻的那个是负责分拣东府各院蔬果的绿荭。

“她是主子,万事不知,万事不听, 坐着伸手张嘴, 哪儿不痛快了, 便只管打骂。”绿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那儿诉着苦,“那又是我的错么?我不是那结果的树,也不是那管风雨雷电的老天爷,说什么我也要走李秀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