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女听闻魏伯爷的家传绝学本就?与他人医道不同,旁人是如何看懂了他的行针之法呢?”
姜离冷静半晌,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幸而她是医家,有此问倒也不足为奇。
景德帝道:“白敬之和魏阶相熟,对那?伏羲九针略知一二,当年一开始主要是他在旁作证,除了他,还有魏阶的一个义女,朕当年给了同样的医案,但那?义女的施针之法和魏阶全不相同,她乃是最有力的人证。”
提起当年作证之行,姜离心腔又揪痛起来,“只听陈述和当面面诊大?为不同,再者若那?义女若所学不精,所言之法不同也是有可能的。此毒药性乃是恶化?病患之症,太?医们也难发现端倪,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找出当年经过此事的人证物?证,看看那?时?小殿下的病情?如何变化?,此间又用药如何,以此来研判中毒是否为最重死因。”
龚铭不懂医道,听了半晌道:“陛下,那?广安伯也许确是施针有误,但若太?孙殿下不曾中毒,或许也不会令太?孙殿下丧命?如今真是说不清了。”
龚铭是局外之人,他所言乃旁观者最正常看法,姜离即便想为魏阶说话,此刻也确实缺了实证,她双手绞在身前?,一时?心若油煎。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当年真的没有那般狠心”
肃王见景德帝不易,这最后机会他自然不可能轻放,但这时?,景德帝冷冷地看着他泪泗横流的脸,眼底慢慢被阴翳笼罩,“你为了给翊儿下毒害了三条人命,翊儿之死,无论轻重皆有你一份力,如此伤天害理,就?不要说你没有对翊儿下死手了,还有你在朝堂内外之种种,不论是为君还是为父,朕都不可能宽恕你,来人”
殿外武卫立刻冲了进来,肃王一听此言,面容惊恐地扭曲起来,“不,父皇!不能这样算!这样算儿臣冤枉啊父皇”
武卫架起肃王,将他往殿外拖去,肃王挣扎不得,又大?吼道:“父皇!是广安伯害死了翊儿,儿臣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啊,父皇!您以为在这宫里就?只有儿臣想让翊儿出事吗?翊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高兴哈哈哈……”
在癫狂的笑声中,肃王消失在了殿门口,龚铭看着众人面露尴尬,轻咳一声道:“陛下,您看如何办”
景德帝沉声道:“按如今的人证物?证办,他已经承认了下毒之行,那?便按照律法,一桩桩一件件给朕查个明明白白。”
裴晏这时?道:“那?广安伯……”
裴晏替广安伯说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景德帝略有不悦道:“除非你们大?理寺查出了明证,否则,朕御令钉死的案子岂能轻易反复?”
此言已是直接,裴晏正欲言又止,龚铭连忙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和裴少卿都明白,请陛下放心,无论是太?孙殿下的案子,还是此番牵扯出的其他案子,半月之内,大?理寺和刑部必定给陛下一个万全交代。”
姜离也怕裴晏惹恼景德帝,忙也道:“陛下尚在病中,请您安养精神勿要操劳。”
景德帝呼出口气,“都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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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卿刚才怎么那?般执拗?”
刚出承天门,龚铭便一脸奇怪地开了口,“太?孙殿下是陛下逆鳞,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又多了凶手,竟是儿子害孙子,陛下心里自不好过,裴少卿适才话意分明,陛下哪能认同?且若是为广安伯翻案,岂不是说陛下当年错了?”
几人一同告退出内宫,姜离也跟在二人身后,听闻此言,她袖中双手绞的更紧,面色都青白起来。
龚铭又接着道:“依我看,咱们就?稳稳办妥肃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广安伯的事就?莫提了,光这些?案子半个月也难妥当呢。”
裴晏道:“龚大?人所言有理,但若当真找到了广安伯受冤的证据,大?理寺也会直言直谏。”
龚铭失笑,“自然?,那?是自然?。”
两?处衙门并不在一起,龚铭很?快与二人告辞往刑部去,待他一走,裴晏沉沉道:“肃王四?日来不愿开口,我也未想到他会有此证。”
这半晌功夫,姜离心底纵然?万般失望,此刻也接受了这结果,更何况禁中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表露不甘,便道:“是我没想周全,中毒若无剂量佐证,能钻的空子太?多,肃王也并非傻子”
说着话,她道:“白敬之留下的手书可能让我看看?”
若裴晏所言,如今需得找到与广安伯有关的实证,姜离很?想知道白敬之的手书说了什么。
裴晏道:“去衙门看罢,他交代的还算详细。”
时?辰尚早,姜离便与裴晏一道往禁中以西的大?理寺衙门行去。
没走两?步,裴晏道:“展跃夫妻和杨培如今都在秉笔巷安顿着,他们两?家的人证物?证都已审定完了,再过三两?日便会返回商州与陇州。”
姜离念着今日之事,心中憋闷,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轻应了一声。
裴晏眼底生出两?分忧心来,便低声道:“李翊的医案虽被毁,但你如今能接触宁娘娘,她身边的侍婢当年也照顾了李翊,她们算是最直接的人证。此外,当年几个给皇太?孙看诊的太?医之中,还有个周瓒在长安城,他应还记得细节,只是如今陛下意思分明,你绝不可意图明显去探查”
姜离抿紧唇角,也轻声道:“伏羲九针变化?万千,我当年才学了四?年,还远不及义父之功,到如今,若能看到详细医案,我应能勘破义父当年施针之法,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得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只有会伏羲九针之人,才能证明魏阶施针无错,但如此一来,姜离便要先自明身份。
逼仄的甬道狭长,二人并肩行走其间,姜离耳后的发缕甚至摩挲着裴晏的臂膀,他闻言脚步微缓,沉声道:“若只是冒薛氏大?小姐之名便罢,如今你得陛下爱重,一旦表明身份,陛下若不愿宽恕,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因此还远不到那?一步。”
默了默,他又道:“此番追查肃王之过已算顺遂,我近日也会往太?医署详查,你不必太?过着急,如今虽是为了给肃王定罪重审旧案,可但凡有蛛丝马迹,我必请陛下为魏氏正名,刑狱上的章程,总还有我。”
这一席话落定,姜离强撑许久的镇静生出一丝裂痕,那?份失望与不甘,总算隐隐显露了出来。悠长的宫道似看不到尽头,但这一刹那?间,她心底生出庆幸,当她决定抱着复仇之志孤身回长安时?,早已料想到了这条路是如何艰危坎坷,但一路走到如今,因有裴晏,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苦痛,她已是何其有幸,眼前?的波折又算什么?
“裴晏”
姜离沉默一下,忽然?直呼他名。
当年在白鹭山书院,裴晏是讲学的夫子,无人敢唤他名讳,表字都少称,后来姜离离开长安,重逢这么多日,她也未当面叫过他,然?而这头一次喊他,竟也是意料之外的自然?轻易,就?好似这名字在她心中口中盘桓多年。
见她如此,裴晏心底浮起两?分怪异,像预感到了她要说些?不寻常之言,一时?竟生出一瞬莫名的紧张,“怎么?”
姜离侧首看他,四?目相对,裴晏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分明看不到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总是十分专注,似乎在当年,他就?是这样的目光看她。
“龚大?人说的不错。”她收回视线,又定定道:“此案牵扯甚广,你不好太?过激进,你也说过陛下最是多疑,你在朝为官之路还长,不能惹陛下生厌。”
裴晏未想到是此言,默了默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姜离一愣,脚步加快了些?,“不想连累裴少卿罢了。”
裴晏听得挑眉,姜离却是疾步如飞,待转过一道拐角,眼看着大?理寺衙门近在眼前?了,另一道身影却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与此同时?,翘首以盼的宁珏也看到了她,“薛泠?!”
宁珏很?惊喜,正要迎上来,又见裴晏从?姜离身后走了出来,他于是喜色更甚,“师兄!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薛姑娘去给陛下看诊,我也刚见完陛下,你怎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