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扬鸿感到梁锦对她动怒了，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让她本能害怕了一秒钟，之后她便兴奋起来：梁锦刚刚说什么来着？梁锦的衣服三万，头发八千，梁锦最好过来打她一巴掌，然后她就要把梁锦这三万八千块搞坏。她懂法，先动手的人不占理。就现在，当着夏成浩，现在他们不是吵架了吗？现在就离婚，马上离！

梁锦站在她面前，隔了几步。夏扬鸿不躲不避和梁锦对视，她的想法肯定没忍住写在脸上了，她确定自己笑出来了。

“小孩，这么久了，我本来不想理你。”梁锦对她说话了，语气像是某种威胁，“别得寸进尺。”

“你是破鞋，你自己多清楚。”夏扬鸿用激惹夏成浩的手段故技重施，对梁锦做了一个粗鲁的手势，“你不敢跟我爸回去，因为你回去就会被所有人骂破鞋。”

她看到梁锦嘴角在微微抽动。

来打我，夏扬鸿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快来！

梁锦到底图啥呢，老夏再帅也不值得她烦这个心，离异凤凰男还带一个女儿，更何况老夏性格也不咋样。想不通。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点头

哦??

小夏现在的自毁心理好严重啊……

扶贫？

【16】虚荣心

夏扬鸿没有得逞，因为夏成浩的反应比梁锦要快。

夏成浩窜起来攥着她的领子给她拉回屋里，随后摔上房门，将夏扬鸿床上还没叠好的东西一股脑乱塞进行李箱，粗暴拉上拉链，一手拽着她的后领子一手抓着拉杆箱，连扯带搡把她揪过梁锦的面前，再打开门一气呵成推到走廊里。

“你妈快到了，去找你妈。”

夏成浩留下一句话，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嗐。

夏扬鸿理了理外套，也算是理了理心情，随后便懒得做更多的纠缠。她坐电梯到一楼，大厅里没有什么人，她打开箱子，把团成一团起皱的衣服重新拿出来，抚平后分类折好。箱子里有些是本来要留下清洗的脏衣服，夏成浩也给她一起塞了进来，着实讨厌。折着折着，她忽然想起还上幼儿园的时候，马淑凤做过小一年服装售货员，带她去店里玩，教她怎么折衣服好看，可以和从袋子里新拿出来的一样。

她学得快，马淑凤喜笑颜开夸她能干。她拿着衣叉当长枪，在服装批发市场的二楼到处跑。那些阿姨都对她笑眯眯的，给她饼干吃，她一边跑一边挨家挨户去帮忙折衣服。马淑凤倚在门口嗑瓜子，笑着对别人说：这是我家鸿鸿，今年五岁了，又乖又聪明，什么都会。她爸教她背诗，她念几遍就能记住，现在已经把小学的诗都学完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夏扬鸿摇摇头深呼吸了两次，试图把这些记忆从脑海里晃掉。记忆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那个会带着她读诗写作的夏成浩早就死了，被妈妈那瓶洁厕灵毒死了。现在的夏成浩，虚伪，谄媚，暴力，已经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夺舍了，回不去了。而仔细想想，这种夺舍并不是一天里突然发生的从她上小学开始吗，还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夏成浩和马淑凤越发频繁地争吵，因为家务，因为房租，因为奶奶生病要钱要人，因为舅舅赌博亏空想让马淑凤帮忙，还有，还有，不胜枚举。夏成浩时不时喝得烂醉才回家，絮絮地一个劲讲自己的压力，趴在床边剧烈呕吐，边吐边胡乱叫骂，要马淑凤照料到深夜才勉强罢休。

这种事太频繁了，但每次她能拿个第一回来，夏成浩和马淑凤会短暂地变成模范父母：夸奖她，对亲朋好友炫耀她，并终止酗酒和争执。

她以为一直会有用。可中考是唯一的，也是最无法回圜的例外：她拼了命学啊学啊，再凭着那一点冥冥之中的运气拿了状元，但什么都没能改变。

没有意义。

夏扬鸿按了几下行李箱，锁好拉链。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现在她先过个年再说。

夏扬鸿本以为约好了时间，马淑凤会准时到，可是左等右等马淑凤就是不来，夏扬鸿便拉着行李慢吞吞往小区门口去。走到一半，夏扬鸿的手机响了，马淑凤在另一边急火火地要她到金海小区去：雇主家里有突发情况，以至于虽然之前请了两小时假，但现在实在是走不开。

“到底什么事走不开啊？”

换了以前，夏扬鸿不会多问，但这一瞬间夏扬鸿倏忽生了几分自怜的委屈，于是直接做出了质问。

她刚刚是为了妈妈才和梁锦吵架，为什么妈妈不能过来接她？

“早上一眼没看见，小孩把鸡蛋汤倒在沙发上身上到处都是，现在还没收拾完。业主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马淑凤急躁，“我定位发给你，你坐地铁来很方便的，我先挂了啊，一会儿说。”

好吧。

工作要紧。她想。反正她这么大了，有手有脚，也不是不能自己走。

*

夏扬鸿根据导航，转了两次地铁，坐了十几站，终于找到了金海小区的大门口。

这是马淑凤服务的第二家人，时长还不到两个星期。小区相当体面，相应的安保措施也十分严格。夏扬鸿在门口解释了好半天，又给马淑凤打电话，保安勉为其难才把夏扬鸿放进去，之前还做了许多身份信息的登记。马淑凤说一会儿就过来接她，要她不要乱走。

夏扬鸿坐在小区正中的喷泉边上等，春冬之际喷泉暂时干涸了，只留下一个伫立着许多水管的池子，里面掉满了黄绿不一的落叶。小区里安静而宽敞，偶尔能看到散步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夏扬鸿望着那些二三十层的高楼，她忽然有了一种梦幻的念头，如果之前，很久很久之前，他们能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住，是不是后来就不会有梁锦的事？

“哎？夏扬鸿？”

夏扬鸿正想入非非，忽然被一句话叫醒了。她应声抬头，发现不远处正是自己同班同学林识远。

林识远一身运动服，背着一个球拍，可能是去上课了，林识远之前经常炫耀自己网球打得好。

夏扬鸿皱紧眉头。

什么运气，怎么林识远就刚好住在这里？

这人是物理课代表，因为催作业和她发生过好几次不愉快。班主任都说了不要多管她，可林识远还一直没完没了，好像她犯了什么天条，还动不动就用“故意拉低全班平均分”来刺激她。然而现在林识远身边站着另一个女人，看长相和年纪是林识远的妈妈，她如果无视的话大概会遭到一个陌生成年人的厌恶，她不想惹这种麻烦。

“……早！”夏扬鸿站起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头，又礼貌道，“阿姨好！”

“早。”女人笑着回应她，又转向自己的儿子询问，“你同学？”

“是夏扬鸿啊，妈。”林识远咬字重了一点，明显意有所指，“我们班那个中考状元。”

夏扬鸿感到一种吞了蟑螂又不能发作的恶心。林识远肯定不是在赞扬她，她绝对被林识远当笑话说了很多次了。

“哦哦，夏同学。”女人怔了一下，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但还保持着礼貌，“你在这里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