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小区门口那边吧,不是很远,”岑曼拉着夏扬鸿的行李箱走在前面,回头道,“那边比楼下好定位一些。”

夏扬鸿忽然想问,我们还会见面吗?但这话说出来又十分伤感,于是她吞掉了这句问话,沉默地跟着岑曼一直走,一直到小区的大门外。夏扬鸿摸出手机想要打车,但岑曼阻止了她。

“我来打车,你先到学校去。”岑曼道,“然后再从学校打车回家,这样你的手机没有记录,更稳妥一些。”

夏扬鸿本想说,其实用不到这样,夏成浩这几天都没想过去学校找她一回,怎么可能会确认她打车的起终点?然而这样倒也不坏,她能晚点回家,也算是好事情。

天气还是凉飕飕的,夏扬鸿和岑曼站在大门口等网约车。夏扬鸿时不时瞥一眼岑曼,岑曼的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扎头发,风吹过来有些发丝飘起来。夏扬鸿忽而感到就算不说那种话也十分伤感了,岑曼不会知道她要去找厄童,这很有可能真的是她和岑曼最后一次见面。

“医生。”夏扬鸿小声开口,选了最初的称呼。

“啊?”岑曼转过目光,有些困惑。

“我会想你的,还有你们。”夏扬鸿低语。

“……那你过年之后再来啊,这有什么?再说等开了学,你跟云舟天天见。”岑曼失笑,而后笑着叹气,伸出双臂对着夏扬鸿,“好吧,那先抱一下。”

夏扬鸿埋头抱住岑曼,岑曼抱起来瘦嶙嶙的,她抱了很久,岑曼拍了好几次她的后背,她也没有松手。她有一种鸵鸟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安全错觉,她不抬头,那个分别的时间就不会来。

“小夏,可能有句话你不爱听,我也不该说,但现在我还是想和你讲讲。”

夏扬鸿松手之后,岑曼沉默几秒转了话题,艰难而纠结地开口。夏扬鸿感到异样,岑曼和苗清秋不一样,岑曼肯定不是想劝她学习,那是什么?这语气和岑曼过去的干脆着实不同,她疑惑着点点头。

“你知道,我之前家里出过一些问题,那时候我常常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又不见未来……也许和你现在有有点相似?我当时做了很多出格的事。”岑曼的话又低又慢,夏扬鸿离得很近,听起来都不是很清晰,“我真心希望你不要以任何方式继续了,关于梁锦那件事。”

夏扬鸿怔望着岑曼。

“我不要。”夏扬鸿挤出一句。

她不想对岑曼说谎,她同时又好奇,便直白地问了。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夏扬鸿道。

“我不能说了。”岑曼稍稍退开一步,“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已经有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付出代价?你说的不会是梁锦吧?”

“也许包括。”岑曼语气越发抗拒,“到此为止吧,我不该这么提醒你,但我是实在不想你一直困在这里。我觉得这一切和我有间接的关系,你的人生”

“我不懂,我不想猜谜语,什么叫‘也许包括’?你这样说,就是没有信任我。向老师呢,向老师知道吗?我看她肯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有我不知道。”夏扬鸿焦急起来,车马上要到了,但她还想和岑曼说清楚,她发出了极端的反问:

“又什么‘间接关系’,我在乎的只是我和梁锦的恩怨而已,你别多想了,何况就算你真报复过她了,跟我想要报复的也不是一回事。再说,梁锦她现在毫发无伤好得不能再好,哪有代价,有什么非要不清不楚,你还能杀人了?”

然而,问话出口后,夏扬鸿再次感到了意料之外的恐慌。

岑曼没有因为夏扬鸿这句为了缓和气氛的“还能杀人了”的反问而笑出来,也没有表现出对荒诞问话的哭笑不得。

相反,岑曼的反应像极了昨天被揭破生过病时,一瞬间的无法应对。

岑曼一动不动,望着夏扬鸿,眼里黑漆漆的。在网约车的喇叭声里,岑曼对夏扬鸿轻轻摇了摇头。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上午,夏扬鸿却心惊胆跳起来。

她自行拖起小行李箱快速上了车,逃亡一样离开。至于离别的伤感,早就被这份情绪冲干净了。

……岑曼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死人了吗?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死人了,岑曼就不会站在这了,岑曼应该被铐进去,也压根做不了医生。

她从后视镜回望,岑曼还站在那里望着她,直到很远。

*

夏扬鸿一路上都心烦意乱,岑曼的私聊静悄悄,她也不知道怎么主动开口。现在隔着屏幕,就算开口,岑曼实在圆不上谎,肯定也会去寻找苗清秋的帮助,回复给她一个完美的假话。

夏扬鸿拖着行李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家或者说,这应该叫“梁锦的房子”。她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去坐电梯,她完全不想看到夏成浩。她想好了,一会儿把东西重新打包收拾好,她就立刻下楼,她宁愿在风里冻着等马淑凤来接她,也不愿意在那个她呼吸都困难的,监狱一样的房子里。或者她可以直接去高铁站等马淑凤,反正她就是不想在这里待着。

而她做了好久心理建设,开门的一瞬间,又马上想把门重新关起来了。

梁锦也在家里。

梁锦明显要准备出门,虽然脚上还套着拖鞋,但身上是一件黑色银扣高领大风衣,好像一件昂贵的铠甲。现在梁锦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上,吸一根细长的白色香烟。夏扬鸿讨厌梁锦,也讨厌吸烟,更讨厌梁锦心情不好的时候把烟灰掸在地上,比如现在。虽然大部分时间清洁卫生是夏成浩会做的,但如果那两个人出门急,就只能她给梁锦打扫这种残局。纵使梁锦每周会叫两次保洁员来打扫卫生,但她夏扬鸿得一直住在这里,总不能对地上一坨脏东西视而不见。

梁锦瞥了夏扬鸿一眼,随后重新把目光挪向了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的夏成浩。

“我不想跟你耗着。要么你跟我回去过年,要么你留在这。”梁锦对夏成浩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容辩驳,“正月初四我们有海外的客户要见,还要去游园,你回去再回来,时间不够。”

“可是,可我已经和家里说了,亲戚朋友也知道了,今年会带你回家……”夏成浩全无底气。

梁锦冷笑一声没回答,这明显令夏成浩的不安更严重了。

“锦,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看得起我?”

夏成浩意图质问,可在夏扬鸿听起来全然是讨好和恳求。什么“锦”,她几乎要吐出来。夏成浩当时是怎么抛弃马淑凤的,现在又在对谁低三下四?

“别上纲上线,夏成浩。”梁锦的嘲笑半点都没遮掩,说话也尖锐,“你是说让我穿着三万块的衣服,做好八千块的头发之后,去跟你在泥巴路上田园牧歌,用明星红毯同款高跟鞋踩旱厕吗?我对你的出身已经够容忍了,我甚至同意你两年之后把父母接过来住,你把我带回去干什么,想到处炫耀你拱了个大城市的白菜?”

夏成浩哑口无言。

“你要走,就收拾东西马上和我回我爸妈那去,要么你自己留在这过年。”梁锦吐出一口烟,语气烦躁地催促,“还有,你想没想过你前妻马淑凤的家可也在那边,你把我弄回去想干什么,被人拍照议论戳脊梁骨?”

夏扬鸿本不想掺和这两个人的争执,她已经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但此时梁锦提起马淑凤,让她突然恼火起来。梁锦确实没说什么马淑凤的坏话,但只是提起来,她就感到血气冲到了头顶:梁锦凭什么觉得她会是受害者,马淑凤伤害过别人吗?加之她刚刚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想岑曼的事,现在说的假设就额外夸张起来。

“你提我妈干什么,她怎么你了?!”夏扬鸿站在房间门口大声,“怎么了,你怕我妈要害死你,给你灌农药吗?你做了多少坏事你这么怕?”

夏扬鸿本以为梁锦会和以前一样把她当空气。

然而,梁锦有了反应。梁锦转头望她,随后站起来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面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