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卿此时已经把手搭在了李继薪的肩上,眼神中满是无尽的疼惜和难过...
“你还不明白吗孩子?!”潘美声音凄凉,“你,你便是世宗皇上的儿子啊!”
第五十章 难深过渊
咚!
李继薪人还站在那里,脑子却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这是那种不经肉体、直抵灵魂的击打,让他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又像被自内而外抽出了所有力量,不受控的两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屁股碰触硬实的椅面发出了一声脆响,让其他几人单是听着声音都能感到那份彻骨的疼痛… 可李继薪自己的脸色却不见丝毫变化,仍是那般木讷呆滞、煞白如纸…
沈若卿慌忙跑过去,不断推动他的肩膀:“继薪,继薪… 你怎么样…怎么样啊?”
“啊… ”
直到许久后,李继薪才身子猛然一摆,急急的喘了几口气,慢慢转头看向她:“沈,沈姑娘,潘大人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是…,是世宗皇上的…,儿子?”
无人应答。
李继薪强自撑持了数息,终于伸出手抓着沈若卿的胳膊,能看出这一下他已是使尽了全身力气,可却依然显得那般绵软无力…
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虚弱的语气中不加任何掩饰的透出祈求:
“沈姑娘,我叔叔明明是李元奎,李元奎啊…我也姓李…对不对?潘大人他一定…,一定是弄错了…,对不对?!”
只看了一眼李继薪那绝望的样子,沈若卿便心痛的撇过头去,一把将他揽入自己怀中,紧紧地包裹着他。仿佛这样就能为他找到一个避风港,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仍是无济于事的…
潘美也痛苦的把视线转向一边:“官家听了我的话没有言语,片刻后直接离开了… 从那刻起我知道,你的命算是保住了…”
潘美眼中慢慢闪出柔情,“后来我便把你抱回府中养了起来…而那块精钢片,也是之后官家特意派人送来的… 自那之后,在官家面前我从未提起过你,而他也从来不问… 我便对外宣称自己添了个儿子,一门心思想要把你抚养长大…”
潘美说着脸色一黯,“可没想到短短半年之后,一些重臣竟再度提议要把你们郭家子嗣尽数除掉…官家没有同意,一面把恭帝…,也就是你哥哥宗训从西京迁到房州保护起来,另一面差人来特意提醒我…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保护好你,但因为朝野之中不少人知道是我收养的你,所以思来想去只能对外宣称,你骤感暴病不治而亡,暗地里则安排一名亲随把你带回老家隐藏了起来,好躲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潘美叹了口气,“可仅仅三个月后,老家突然传回消息,那名亲随莫名暴卒,而你也消失不见… 我不知是何人所为,也费了很多力气到处寻找,却始终得不到丁点儿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我甚至都以为…,都以为你已经…,已经遭了他人毒手…”
潘美脸上闪出激动,“可没想到,原来你一直都活着,而且就在这京城之中!就在距离我咫尺的地方!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当年你并非是遭人杀害,而是官家…,官家他秘密派人把你保护了起来,并且一直保护到了今天…”
“大人!”
李继薪似乎突然恢复了些元气,强撑着从沈若卿怀中挣脱出来,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一直是跟着我叔叔李元奎长大的,怎么可能是…,是世宗的儿子?!而且就算那个精钢片,是什么官家给你的皇子信物,也必然是个…,是个巧合而已!”
面对李继薪咬着牙崩出的话,潘美只是摇头:“除了精钢片,还有腿上那颗黑痣!你是我抱回府里养的,怎么可能认错?!”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好让李继薪能好受一些:“你若不是世宗的儿子,官家何以要特意交待你那些话?他又拿这个骗你做甚?唉…还有你的名字!‘薪’字正对应着世宗皇上的本姓‘柴’字,你们兄弟四人除了恭帝之外,我们后来就只找到了你一个…‘继薪、继薪’…,官家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让你继承柴家香火的意思啊…”
潘美两手扶住李继薪肩头,“孩子,你听我说…大宋虽然宣称是承袭天命,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很多人都清楚…哪怕是官家几次三番保住了你的性命,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始终就摆在那里,绝不可能抹掉!那就是你们郭家和赵家永远回避不掉,拆解不开的因果啊!”
潘美眼含深意、语速极缓:“眼下洛阳城里波诡云谲、危如累卵,可官家偏偏派了你回来调兵,还一定要让我把这些真相全部告诉你,他这是赎罪也好,忏悔也罢,亦或是在跟老天爷打赌… 我虽然尚不清楚这一切的真实原因,但官家他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就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也要把所有的决定都交给你啊…他把一己死活,还有天下安危,都交给了你啊…你若愿意带兵去洛阳,自然有万般的理由!可你若是不愿意,哪怕是拒绝,由着官家和天下陷入危难,也同样…,同样无可厚非…”
潘美叹了口气,“因为,这普天之下哪怕任何一个人那样去做…,都会被指责、被唾骂…可唯独你,惟独你们郭家不在此列!孩子,我会完全遵从官家的旨意,一切都听从你的意愿!你若决定调兵,虎符我随时可以给你,并且绝不干预你之后的任何行动!而你若是…,若是选择放任不管,也自可以就此离去,我同样保证…,不会为难于你…”
潘美说完之后,房中陷入无比的寂静。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一声声轻柔却又激荡的跳动,震慑的人难以自持,不知何去何从…
“孩子,这个问题旁人帮不了你,只能由你自己决定…我…,我等着你的答案!”
潘美说罢一脸痛苦的走了出去,紧接着方恒也默默离开,房中就此只剩下了李继薪和沈若卿两人。
“你也出去吧…”李继薪两手捂着脸,轻声说道。
沈若卿无力的看向他,“继薪…”
“出去吧,求…,求求你…”
李继薪把头深埋在两膝之上,即使此刻声音已经十分的微弱,但仍能听到其中夹杂的哽咽…
沈若卿双眼一下子就红了,她用力的咬住下唇,可嘴巴仍在不住的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想再度把李继薪揽入怀中,却两手伸出一半后又倏地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就算是她,也不知道究竟该用何种方式,去救赎…,不,是去安慰眼前之人了…
又兀自强撑了一会儿,沈若卿终是捂着嘴跑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李继薪也再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他双手死死地按住脸庞,缓缓地、无声地抽泣起来…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泪水透过指缝,渐渐连成了一丝浅浅的泪线…又慢慢地,从泪线长成了一股溪流…再之后,越来越多的溪流汇聚,加宽加深…最终延展成了江河,声声惊拍,波浪涛涛…
一点一点的,李继薪拼尽全力构筑起的堤坝,再也无法抵挡那越来越汹涌的哀恸…
在泪水破坝而出的那一刻,江河终于肆意宣泄,扩张成了无尽的汪洋,拼命地肆虐着他那早已满是伤痕累累的心房…
可饶是到了此时,李继薪仍在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他死命的咬住舌尖,抵住喉头,想要不发出任何声音,来竭力阻挡滚滚惊涛…
然而已经冲破了闸关的情感,又哪是这般容易再加控制??
痛彻骨髓、直击腠理的悲伤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不断的钻孔般冲击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少波后,李继薪再也抵挡不住,一下子哭出了声…
可一声未落,竟又再次被他倔强的压了回去…
尽管此时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勉强控制住哭声的大小而已…
悲伤还在一波波的肆虐,甚至比先前还要更为频繁、更加猛烈…李继薪越来越难以自抑,哭声也越来越高…
终于在某一刻,无尽的悲伤撑破了他所有的极限,无力抵抗也好、主动放弃也罢,他大声的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