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不念天下，我就算只是个普通百姓，也做不到充耳不闻，更何况我还是个察子，是察子！ ”

一番激昂后，李继薪的脸色突然变的痛苦和无力：“可遇刺一案已经结案，雷灾又成了一个无解的阴谋。早上方恒他们出发的时候我看见了，如果官家真的打了言官，莫说是堵住朝堂的嘴，只怕全天下都会非议！可若是答应了那些人的请求，把沈义伦大人推出去，那不就坐实了迁都是违背天意吗！到时还会有谁出来发声？！”

李继薪绝望的看向刘知信，“大人，我想了一天都不知道，晋王这一招，到底要如何应对啊？！”

第三十二章 去龙门

刘知信此时已经从惊愕中慢慢恢复过来，听明白李继薪的困惑后想要开口，却嘴唇一阵翕张，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李元奎再次看了眼侄子，缓缓说道：“告诉他吧，反正也瞒不住了。”

刘知信闻言长长一声叹气：“继薪，晋王今天入宫了。”

“什么？”李继薪一惊，“他不是一直都闭府不出的吗？怎么又突然入宫了？”

“是官家诏他的。今早言官们一见到官家就开始喋喋不休，可官家一直不理。直到晋王来了后才对他们说道…”

刘知信看向李继薪，一字一顿的复述着当时赵匡胤的话：“你们既然要重臣担责，眼下晋王就在此处，他是皇亲，又位在宰相上，让他来，你们觉得如何？”

李继薪猛的张大了瞳孔，任由心跳砰砰的撞击着胸膛，却丝毫不敢张嘴打断。

“言官们自是不肯，官家却没再管他们，而是转向晋王，紧紧地盯着他说道：‘假如你们觉得晋王分量亦是不够，朕下罪己诏如何？’”刘知信顿了一下，“直到这时，晋王才开口。”

李继薪再也按耐不住：“他怎么说的？”

刘知信眼中倏地寒光一闪，随即又一片茫然：“晋王说，朝政有失，若是他能应承天意，甘愿辞去本兼各职。可他接着又跪下，说他一人是小、祖宗社稷为大，仍俯祈官家能采言纳谏、匡正朝纲。”

“什么！”李继薪惊呼出声，“他明知道官家不会下罪己诏，也明知道官家不能罢了他的职，以软顶来抗拒威压，说到底不还是要用那狗屁的煌煌天意，逼迫官家放弃迁都吗？！”

刘知信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错。”

“好，好！”李继薪脸上青筋暴起，手指紧攥成团，“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没有把柄嘛，我这就去找！”

李继薪猛的转身朝门外走去，全然不顾身后刘知信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然令他有些奇怪的是，一直就站在自己身边的叔叔李元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不但没有拉拽，甚至连出声劝阻一句都没有。

有了这个念头，短短几步之间，李继薪已是越发的心虚起来。就在房门即将打开的时候，李元奎终于说话了。

“老刘，让他去！”

房间瞬时陷入沉寂，李继薪迟疑了一番转过身来，满是不解的看向叔叔。

“去啊。”

看着李元奎那从未有过的神色，李继薪一下慌了，“叔叔，我是想去…”

“不用跟我说。”李元奎的声音陌生的让李继薪害怕，“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有我在，刘知信也不能挡你。”

李继薪此时彻底懵了，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雷灾一事没办法查，所以你不就是想去查遇刺吗？！好啊，尽管去！”李元奎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些正常，“我这阵子拼了命盯着禁军，你最好大张旗鼓去闹上一通！晋王既然能在禁军护持的东城里搞出雷灾，眼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李元奎恶狠狠地盯着侄子，“正等着你闹呢！”

“叔叔，我…”

李继薪再也说不出话来。诚如李元奎所说，遇刺一案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便是要查也只能从禁军开始。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把本就人心惶惶的禁军彻底推到反对迁都一边了嘛！

倘若再有人借机鼓动煽乱，何曾想局势会发展到什么境地？！

“李继薪，在京城之时，官家就知道吴越王遇刺另有隐情，你可曾想过他为何引而不发？你又可曾知道官家这一路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李元奎脸上开始闪出血色，语气也越来越激烈，“你一口一个为了天下，为了官家，可就这么由着性子蛮干？！李继薪，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察子，到底是来救火的，还是来添柴的？！”

“来，坐下。”

被吼的早已低下头的李继薪，全未曾察觉刘知信已默默来到自己身边。

拉着他坐下后，刘知信这才转向李元奎，“元奎，你也消消气，慢慢跟继薪说。”

李元奎却丝毫没有理会，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侄子，“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晋王是皇亲，官家即便不顾念亲情，也要顾及天家名声，这关乎天下安稳动荡！不然的话，管他什么理由、证据，一刀把人杀了，岂不更方便？！这道理，你懂吗？！！”

李元奎身旁厚重的楠木案几受了雷霆一掌，伴随着房梁飘落的扑簌灰絮，数道裂痕“呲啦”的现了出来。

李元奎深吸一口气，“不错，现在雷灾之事确实棘手，可我相信官家！更何况，便是此番迁都不成，又能如何？”

他指着侄子，“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迁都不行，还有别的法子！李继薪你别忘了，哪怕晋王他是亲王尹京，可官家始终是官家！”

李继薪猛地抬起头…

深夜，宫城，太极后殿。

“嗒，嗒…”

手指敲击扶手的声音，静谧之中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终于戛然而止，一声长叹取而代之：

“赤胆公心，赤胆公心啊！”

随侍在侧的刘知信心中也是一叹，微微点了点头。

又一阵长长的沉默，赵匡胤再度开口，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悲伤：“这一家人，我们赵家比不上，比不上啊！”

刘知信瞳孔猛地一缩，立时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一个字也不敢接。

“怪朕了，总想着把继薪带来看看朕的乡梓，却还是让他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