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卿心中兵锋交错,数度紧咬嘴唇后终于开口道:“继薪,舅舅遇刺的事我确实不知道内情。但他离京之前,你们官家来到礼贤宅,两人关起门说了好久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定住神:“之后舅舅就让我留下,全力辅佐你们官家迁都。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遇刺一定与迁都有关。而且我能感觉到…”沈若卿深深看向李继薪,“他就是怀疑晋王!”
“继薪!”
沈若卿没想到自己刚一说完,李继薪竟飞似的向外疾走,忍不住惊喊着跑上前去死死拽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李继薪面色沉郁,“我要去禀报刘大人,晋王,晋王是刺杀吴越王的凶手!”
“你去禀报什么?!”沈若卿又急又气,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你们官家会不知道?!”
李继薪一下怔在原地。沈若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疼惜,“继薪,自古凶残,莫过权争。晋王亲王尹京多年,实力深不见底,假如你们官家能轻易压制他,又何至于被一个雷灾逼到眼下处境?!这场争斗远未到最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
沈若卿轻轻揉搓着李继薪的小臂,“朝堂百官都对此事洞若观火却不敢言,你又何必去趟这个漩涡?你又能做什么??”
见李继薪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沈若卿心中暗暗一安:“你听我的继薪,既然你们官家让我来调查雷灾,就说明他一定有应对办法。这场皇权之争,有了你,起不到任何助力。可对你身边的人来说,没了你却是万万不能的!你明白吗?!”
“老沈,不是怎么算的。”
令沈若卿没想到的是,许久沉默后李继薪竟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没人甘愿放弃至尊之权。晋王他勾联群臣也好,暗谋雷灾也罢,说到底,这些也还都算得上朝争之术。可如果他一出手就是要刺杀吴越王,就压根不在乎什么天下大乱,那这个事就不能这么算了!我,就不能不管!”
李继薪轻轻叹了口气,“老沈,我虽只是个小小察子,但从来不会埋了自己良心!我不能看着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不念苍生的人阴谋得逞!我更不能看着这样一个人坐上那御座、权柄天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这条路万般危险,但我,不会回头!”
李继薪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老沈,你刚才说我卷进了漩涡,可眼下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是大宋的察子,不能也不应躲这件事。可你不一样,你是吴越王亲眷,没必要掺和进来。你听我的,把今天事情禀报官家后就再不要管了,直接回杭州去。我相信,官家不会为难你的。”
沈若卿犹在怔怔无措时李继薪已拔腿离开,可未走几步又再次停了下来,“老沈,你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么笨!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我就去跟刘大人告假,到杭州找你,到时你可不要不认我啊!”
冲沈若卿舒心的一笑,李继薪头也不回出了宣仁门。
就在他急匆匆向北前行时,却没发现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一辆立着赤色龙纹旗的马车,也在向着宫城缓缓而去。
东城里,仍在失神望着宣仁门的沈若卿,心头早已积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雷灾一事已经表明,晋王定会为了皇权一争到底。可谁又能知道,他那深不可测的底,到底会在哪里?!
在这场可能会有无数人流血的斗争中,即便是只沾上片叶、仅染及丝尘,又岂是李继薪这样的小人物能招架得住的?
又该是他这样正派善良的人应得的吗?
沈若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却突然发现在那座仅存的殿宇基座一处缝隙里,竟绽放出了一朵牡丹花。
今年阴雨绵绵,牡丹花势本就不如往常,便是在宫城御花园中,也难寻往年那般姹紫嫣红、富丽堂皇。然而这朵出自残灰余烬、断缝裂隙的牡丹却白瓣黄蕊、团层紧簇,既不失该有的雍容华贵、肃穆典雅,更显出罕见的清丽出尘、傲绝无双。
沈若卿心中一动,上前将其轻轻摘下: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李继薪一路疾行回到衙署,从正堂找到后堂,又找回自己居住的院子,却都未见到刘知信还有李元奎的身影,甚至是连一向待在衙署中理事的方恒,也自早上入宫之后再未归来。
虽心中忧急却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后李继薪干脆坐在后堂檐下等了起来。值守的武德卒自是认得这个近来多被武德使大人召见的年轻人,问了两句后也就由他了。
整整一个白天,李继薪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回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脸上神情时而急迫、时而悔恨,心中有时担忧,有时又迷茫。
直到掌灯时分,一身疲惫的刘知信与李元奎才回到院中。乍然看见枯坐在角落里的人,不禁一惊:“继薪,你怎么在这?
“大人。”
被打断思绪的李继薪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然却简单应了一声后再不知说些什么,满是无助的看着两人。
“走,进屋说。”
看见侄子的样子,李元奎未再多言,扶着他进了后堂。坐下后才温声问道:“等久了吧?可还吃饭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些。”
“叔叔,我有话跟你和刘大人说。”
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李继薪缓缓站起身来,随即突然向后退了几步,郑重的向着二人行了个礼。
刘知信忍不住问道,“继薪,你这是干什么?”
“大人,叔叔。自从官家宣布西巡后,就发生了很多事。兴元尹去宋州迎接…,吴越王遇刺… ,而到了洛阳,官家褒奖焦大人… ,公开责斥晋王… 直到最近,出了周赞和言官们的事… ”
李继薪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扯了一通,最后才说道:“我是察子,其实早该明白的… ”
“继薪,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刘知信惊异间厉声训斥,可李元奎却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的看着侄子。
“大人!迁都,就是官家和晋王之间的权争!”
“李继薪!”
刘知信正欲再度呵止,却突然被李元奎抬手拦了下来,随即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继薪,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继薪看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叔叔、大人,我今天在东城见到沈庆了,他是奉官家令去调查雷灾的。雷灾… ,雷灾是晋王的阴谋!”
“什么?”刘知信、李元奎皆是一惊。
“具体情况沈庆会跟官家禀报。可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我们察知了这个阴谋也没有用。”李继薪凄惨一笑,“莫说是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世人也不会相信有人能操纵天雷!”
看了一眼犹在惊愕的刘知信,李继薪继续说道:
“大人,我知道你和叔叔是为了保护我,所以不让我卷进这场漩涡,可是眼下我却不能再待在襁褓里了。别的不说,单就吴越王遇刺之事,倘若他真的死在了京城,天下会… ,会成什么样子?晋王他在乎过吗?!”
“李继薪,谁告诉你吴越王遇刺是… ”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吗?!”
李继薪一声厉喝打断刘知信,而李元奎也同时投来一道阻止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