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何道理?”李继薪再次疑惑起来。

沈若卿摇了摇头,“父亲没有言明,但是后来他做的一件事,似乎可为参详。那还是在修建完宝石塔后,他与母亲情投意合成了婚,舅舅也因此愈加信任和重视父亲。因我们吴越多有雷雨,便询问他能否想些法子,让宫城少遭雷火之忧。”

“你父亲做到了?”

“当然!父亲带人在各处宫殿的鸱吻那里挂上铁链并垂至地面,自那之后果然未再出过雷火,便是有雷劈上,亦多被那些铁链引走。”

“你是说?”李继薪迅速将三清铃和铁链联系起来,“难不成,这金石之物还能引雷?”

“我也不敢断定。”沈若卿摇了摇头,“父亲过世的早,书册中也没有明确记述。但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似乎也只能是这般原因。”

李继薪沉默片刻,“好,即便如此。那按你刚才所说,东城这里的天雷不见得是天意,又作何解?”

沈若卿没有答话,而是跑回刚才站立的地方,李继薪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个物件。片刻沈若卿有些吃力的将它抱了过来,“你看这个,是我在废墟里找到的。”

李继薪接过来一番仔细端详。这东西通体由铜铸成,约一尺见方,其中一角已经缺失,边缘处还有软化迹象,敲击几下还可听到内里有中空之声。

“这是,铜匣?”李继薪甚是奇怪,“可又无法装东西,能用来做什么?殿中怎会有这等奇怪东西?”

沈若卿直直的盯着他:“继薪,我敢肯定,东城几座殿里没有这个东西。”

“那就更奇怪了。姑且按金石之物可以引雷,那宫殿里没有这东西,却又如何遭雷了呢?还偏偏说不是天意?”

李继薪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闪出一丝异样。沈若卿见势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

“老沈,刚才叫你一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东城的雷灾还真有点诡异!”

沈若卿霎时面色凝重:“怎么回事?”

“昨晚我到东城巡查,问了起火时值夜的军士。他跟我说那雷有些奇怪,一连几道都是劈向了中间那座殿宇,且位置还是正脊中间,就像长着眼睛似的。起火之后火势瞬间就大了起来,全不似以往那种。”

说到这儿李继薪沉吟了片刻,“可也不对啊,你不是说了这铜匣不在殿宇里面嘛。”

在李继薪的注视中,沈若卿眯起眼思索了许久,这才深吸一口气,“继薪,虽然这东西不在殿宇里面,可若是在上面呢?”

“你是说,它被放在了瓦下?”李继薪皱眉,“这个我倒也有听说,有些地方起房子的时候会专门在房梁上放个东西,来保佑房子坚固、家人平安什么的。”

“继薪。”沈若卿一脸正色的对他摇头,“为了迎驾,这次西巡前河南府特意将东城宫殿修缮了一番,命我来调查雷灾之前你们官家给我看过相关记簿,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况。”

“什么!”李继薪立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偷偷将这个铜匣放在了殿宇上面,然后专门用来引雷?”

怔了片刻,他瞪大眼睛看向沈若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若卿望了他许久,“前几日沈义伦被诏来洛阳,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李继薪想起那日的事,“还是我亲眼所见,当时还纳闷他怎么来了?”

“继薪你想一想,你们官家有意迁都已是朝堂尽知,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臣子迎合圣意?而沈义伦沈相公,在朝中素有威望,这个时候把他诏来,能是做什么?”

“你是说!”李继薪倏地一个激灵,“让沈相来是为了联络臣子上疏,提议迁都?”

“可现在,怕是不成了。”

沈若卿长长叹了口气,“雷灾之事一出,朝野尽恐,甚至天下震动。为君失德也好,朝政有失也罢,亦或什么奸臣当道。总之,天象既已示警,就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如此才能上应煌煌天意、下堵悠悠众口。沈义伦是当朝宰相又身在洛阳,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停顿片刻,沈若卿手指前方废墟,语速放缓:“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你知道吗,东城这几座殿宇里面原放的是河南府版籍。最近我一边主持修渠,一边配合着河南府进行漕运测算。可如今这一把火烧下去。”

沈若卿深深看向李继薪,“就算你们官家不顾众议、乾纲独断,短期内想迁都怕也难了。”

李继薪惊在原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场雷灾背后竟能与迁都扯上这么大关系。然更加令他震惊和不解的,还远非于此:

“老沈,就算这一切源自迁都之争,可我还是不明白!若反对迁都,正常上疏论政就是,何以要行事如此激烈,甚至是卑劣?!还有啊,官家这次的应对也太反常了!”

李继薪说着语速快了起来,“你知道吗,司天监的‘大驴脸’,就是那个少监周赞,昨天被官家‘飞牙’了。言官们随后就堵在了宫门口。今早他们获准入宫时,官家甚至命武德司准备了棍棒、舁床,要,要揍他们!你说,这两厢顶牛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若卿再次一声叹息,“继薪,眼下这场迁都之争,争的已经不是迁都本身了。”

顿了下,她一字一字说道:“这是一场权争。”

“权争?”

“不错,权争!家眷、田产、市易、营生,臣子反对迁都,这些都会是理由,但绝非不可调和!只要权柄在手,这又算得了什么?!可若有人迁都之后失了权势呢?”

沈若卿目光紧紧看着李继薪:

“继薪你想一想,满朝之中有谁,能有那么大威望,号令那么多臣子跟你们官家打擂台?有谁,能有那么大震慑,让那些即便支持迁都的人也不敢开口?又有谁,能有那么大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护持森严的宫禁之中引来天雷?”

轰隆!

一道闷雷响在李继薪头顶。

一声霹雳穿过李继薪心房。

天空打响闷雷的时候,在正对东城的清化坊,一座占据最好位置却又无比疏陋的宅邸门前,悬挂着赤色龙纹旗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从外赶回的程德玄见状,快步越过府门,直奔最深处的后花园而去。

那里,一对父子此刻正依偎着蹲在檐廊下,看着面前那盆精致的芙蓉花。

数朵花苞之中,除去最中间那颗,其他都已垂首向下。即便是有几朵花苞已然微微裂开,隐约可见里面的花蕾,但也都现出明显枯萎之状。

而在盆中的泥土上面,几朵已经消殒的芳华,也渐渐被泥草土屑玷染,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也无法诉说哀凄。

“父王,都怪这阴雨天,要是洛阳能像京城那样有朝阳,就不会这样子了。”漂亮的孩童手里拿着一把华贵剪刀,两眼含泪的注视着眼前凄凉。

“蓉儿,不能这么说。”父亲的声音中透出无尽感慨,“阴雨天也有阴雨天的好处啊!”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