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沉吟片刻,这才吩咐刚才说话的军士:“你带这位大人去吧。”
军士领着李继薪一路来到位于东城一角的营房,穿过前面几排连屋,敲开了最后一排靠里的一间房门:“郑都头,二毛,这位大人来找你们问点事情。”
军士说罢先行离开,房中郑介和王二毛正在收拾行装,看见李继薪后皆是一愣,尤其是郑介,还下意识的缩了下脖。
“郑都头,王二毛,我不是来调查的。”李继薪语气温和诚挚,“刚才巡查的时候听他们说昨晚雷灾有点古怪,就想过来找你们聊聊。”
郑介似乎还有点忌惮,然王二毛已经平静了下来,拉出一把椅子给李继薪,“坐吧。”
李继薪点头坐下,“昨晚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你亲眼所见,一连几个雷往同一座殿宇上劈。”
王二毛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看向仍有些不安的郑介:“郑都头,这位大人我们也算认识,我相信他不是来调查的。再说了,昨晚你也看到了,便是说有阴谋,只怕也没人信吧?难道还能有人操纵天雷?”
郑介听了这话,方才后知后觉的放松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继薪已眉头拧在了一起:“有人操纵?”
听着他那满是不信的语气,王二毛也露出苦笑:“大人,以前我在宫里值守,也碰上过几次殿宇遭雷击的事。但往往都是一两下而已,而且雷劈之处还多是顶檐四角的鸱吻。就说前年,也是一个夏间有雨的晚上,长春殿东南角的鸱吻便让雷劈了,这事你知道吧。”
李继薪不置可否,王二毛则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可是昨晚,我敢确定,前面几道雷包括最后引起火的那道,全都劈在了中间那座殿宇,而且位置还是正脊中间,要不是这样,火势不会起的那么快。”
李继薪终于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王二毛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郑介。见李继薪的目光也随之投向自己,郑介一声叹气后明确的点了点头。
“大人。”王二毛这才开口,“虽然这事说出去没人信,但天惊地异从来难测,我们更不会故意编出个故事给自己添麻烦。您之前对我们不错,这次既是问起了,我们肯定有什么说什么。”
王二毛这么一说,李继薪一下子想起之前调查的事,尤其是听到“对我们不错”几个字后,倏地生出几丝愧疚,“对了王二毛,杨青姑娘找到了吗?”
此言一出,王二毛刚还如常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沉默片刻后咬着嘴唇说道:“没有。我从武德司回去后就一直待在营舍,后面就来洛阳了。”
见他脸上悲伤愈发明显,李继薪也有些后悔提及这件事来,本想本能的说上几句“回头帮着找找”之类宽慰话语,可到了嘴边又觉得甚是苍白无力。只能默默点了下头,准备离开。
郑介、王二毛见他起身,也赶紧站起来相送,可就在走到门口时,却又见李继薪突然转过身来:“对了,昨晚你们巡曳时候,可曾见到过什么人?”
话刚一出口,李继薪就有些自嘲的低下了头,心中暗道:这话问的着实没意思,便是有人又能如何,难不成真的去引雷吗?
然就在他低头之际,却没看到王二毛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郑介终于开口了,“没有,东城这里只有指挥使班驻扎,除了白日里会有河南府的人去调阅存放在殿宇里的典籍,其他时候再无旁人,更别说晚上城门关闭之后了。”
李继薪轻轻颔首,转身出门而去。
郑介、王二毛对视了一眼,再度回到各自床铺,背对着收拾起东西来。
“郑大哥。”王二毛突然出声,“其实昨晚,我们见到李怀忠大人了。”
郑介内心犹在惊颤,猛的又指尖传来刺痛,竟是被落在铺被上的一根针给扎了。他不动声色吮掉冒出的血,这才平静说道:
“是。李大人现在署理着诸班直,来东城巡视也是正常。我是怕说出来后平添麻烦,才没吱声。毕竟,那位大人是武德司的嘛。”
王二毛身形不动,手上不停:“也是。”
二人继续收拾起行装来,只不过郑介的眼中慢慢闪过一丝狠厉。
而王二毛的嘴角,却似乎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怪笑。
次日一早,李继薪被一阵急促的声响吵醒。打开门发现是紧邻他们这座小院的衙署后堂那边传来的动静,疑惑间穿好雨具走了过去。
只见方恒正在召集一众武德卒,人数约有四五十人,其中十余人拿着硬木长棍,其余人则两人一组携着软布舁架。
李继薪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他身边:“方大哥,这是要干啥?”
方恒头也不回 :“去文明殿。”
“文明殿?”李继薪一愣,指着那些人手里的舁架,“是有人受伤了吗?”
此时队伍已经集合完毕,方恒没回李继薪的话,准备带队出发。
可李继薪却越想越不对劲,舁架是搬运伤员的,然宫中一向太平安定,便是有人不慎受伤,也不至于一下子弄这么多来。
再者说了,那些个拿着长棍的又是要干啥?难不成是去衙门当皂隶?
想到这里,他赶忙一把扯住方恒:“方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拿着这些个东西是要干什么?”
方恒急切中透着几丝无奈,压低声音快速回道:“言官们进宫了!”
李继薪眼珠一睁,再次拽紧了他:“跟言官进宫有什么关系?”
“打人!”
一向从容温和的方恒这会儿是真急了,饱含怒气的喊出这两个字后,一把甩开李继薪,急匆匆率队离开了。
“打人?”
李继薪愈发疑惑了。如果说昨天官家飞了周赞的牙就已经很让人惊讶,那眼瞅着今天这架势,竟是还要对言官们一阵棒揍?
言官们是昨晚听到周赞的事之后来的,想必还是要劝谏官家迁都。可这件事毕竟还没有摆在明面上商议,便是有人反对,亦不见得就能如何。况且谏言国事本就言官分内之责,或对或错皆言者无罪。官家虽武夫出身,却一向重视声名,如今怎会行这般昏聩之举,用棍棒去堵人家的嘴呢?
“嘶。”
李继薪倒抽一口凉气。近来为了迁都一事,官家的举动是越来越怪异了。可他立在原地呆愣了好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只能叹了口气,草草吃过饭后巡查去了。
一路上,李继薪总是放不下刚才疑惑,直到要穿过宣仁门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东城。念及至此,当即拔腿前往烧毁的宫殿那边。
还离着老远,李继薪就看到废墟边缘伫立着一个清秀身影。再走近了些,尽管身影被斗笠和蓑衣所遮,又背对着自己,但李继薪却越看越觉得熟悉,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直到还有十多步时,他终于认出那个身影,喜上眉梢的高喊道:“沈庆!”
那人闻声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面带惊喜转过身来。当确认了来人就是李继薪后,更是直接欢快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