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枢密大人!”“大驴脸”仍是不服,“想必您也听说,近来官家已下令三司会河南府进行版籍和漕运测算了,若再拖下去还无人出声,只恐迁都一事就再无转圜了!”

“多虑啦,周大人。”那人仍是不急不躁,“就算要迁都,也是在郊祭之后。而且这般大事官家定不会乾纲独断,到时肯定要博采群臣之意。好了,莫再为此伤神。今日乃老夫做东,哪有一半离席的道理?走,咱们回去!”

直到两人离去许久再不闻声响传来,李继薪这才从树后闪出,一边回味着刚才听到的话,一边惊叹着“大驴脸”那震古烁今的长相,不住摇头感叹。

次日一早,望着对面仍是空空的床铺,李继薪一声叹息。这几日刘知信经常将叔叔叫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洗漱用饭之后,见外间雨势稍缓,他决定前往虎捷军巡查一番。因为下雨缘故,近来去那里的次数比之诸班直要少了些。

虽属禁军“上四军”之一,然虎捷军因不承担宫禁扈从,故来到洛阳后便一直分驻在洛北里坊区的两处营垒中。说起来虽不算远,但因为道路泥泞,等李继薪逐个巡查完回到衙署之时,已是掌灯时分。

刚进房间脱下雨具,李继薪便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方恒:“怎么了方大哥?”

方恒面色焦急:“继薪,快随我走,刘大人还有你叔叔在等你。”

李继薪心中一噔,“出什么事了?”

方恒却并不回答,只是催促道,“去了就知道了,快走!”

在一片惴惴不安中,李继薪随方恒来到了后堂。并在他不住的示意下,最终犹疑着推开了房门。

可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再次疑惑起来。

“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首座上的刘知信眉毛一挑,“吃饭!”

“吃饭?”

李继薪瞪大了眼睛。虽然刘知信还有叔叔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三副碗筷,似是一副开席的样子。可那个所谓的桌子,也实在太过怪异了吧!

两张拼在一起的大八仙桌替换掉了原先的圆桌,硕大的桌面不仅把一旁的三把椅子映衬的孤零单薄,甚至就连原本还算宽敞的堂屋也都让填充的满满当当,一下子显得局促无比 。

“谁家吃饭用这么大桌?”李继薪声音顶的老高,“几个菜啊?够得着吗?”

“哼,今天就给你开开眼!”刘知信器宇轩昂的冲方恒一挥手,“上菜!”

半个时辰后,李继薪终于知道什么叫开眼了。

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

足足二十四道菜品,摆满了原本以为宽广无边的桌面,就连三人跟前的碗碟筷勺、茶盏酒盅也都给生生挤到了边缘。

看着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还一个都叫不上名字的佳肴,李继薪甚至都忘了说话,全不顾餐桌礼仪的站起身来,这儿夹一口、那儿舀一勺。

他着实想不通,抛开那些珍稀食材不说,何以明明一些寻常可见的不起眼物事,却不知经过了怎样调理,竟也能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仿佛就从未吃过这东西一样。

终于将所有菜式都尝了一遍后,李继薪这才稍稍停下筷子,一边喝茶一边问道:“大人,这都是些什么菜啊?”

刘知信下巴一扬,一副早就在等他的模样:“好教你知道,这便是水系。”

“水席?”

“水系!”刘知信语气一重,“这二十四道菜,除前面的八品冷碟,后面十六道热菜尽皆带汤,水席之名便取自于此。”

听刘知信这么一说,李继薪顿时觉得刚才一通汤汤水水吃下去,确实热流暖盈、遍体通透,正好去了去这些天的阴湿。

“继薪,知道这道菜吗?”

刘知信指着正中摆着的那盆菜。清澈的汤底中,整齐的码放着白、赭、青、黄、红等各色食材,无一例外都切成了精致细丝,紧紧靠在一起。而在他们交汇处的上方,还点缀了一朵洗净的大红牡丹花。

眼下正是声名天下的洛阳牡丹盛开之季,宫里宫外处处可见,李继薪倒并不陌生。然而此刻将一朵绚艳的牡丹花放在这道菜之上,既增添了菜色更映衬了佳物,一下便把意境烘举到了极致,可谓画龙点睛。

“这便是牡丹燕菜,水席之首。”

李继薪惊异间,刘知信缓缓讲了起来:“这道菜是以五年以上老母鸡汤为低,把萝卜、木耳、菠菜切丝以增色,并辅以精肉丝、腊肉丝以提鲜,再由文火煨制而成。你看这里。”

刘知信手一指:“是将绿豆磨成细粉,与萝卜丝拌匀后上蒸笼,再取出放凉泼散入清水,接着连碗一起再上蒸笼,如此萝卜丝上便会形成青色絮状,而后置于鸡汤煨制便会宛如燕菜一般,这便是牡丹燕菜之名由来。”

刘知信一通讲解,李继薪顿时对牡丹燕菜有了色香味之外的更深感受,一连喝了两碗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汤勺。

“对了大人。”李继薪搓了搓有些温热的胸口,“楚昭辅大人这次来洛阳了吗?”

刘知信愣了下,“来了,怎么突然问起他?”

“嚯,还真是他,昨晚巡查我碰见了。”李继薪又舀了两勺牡丹燕菜,一边吃一边把昨晚见闻说了一通,“对了大人,那个‘大驴脸’是谁?”

“大驴脸?”刘知信、李元奎皆是疑惑。

“下巴老长,还有点弯,那脸跟驴似的。”李继薪皱了皱眉,“对,姓周,好像是司天监的。”

“周赞?”

刘知信与李元奎对视半晌,最终噗的一下笑出声来:“是他,司天监少监,周赞!继薪你还真别说,这货是跟个驴似的!”

“大人,我看这大驴脸’好像对迁都挺不愿意,一直在那说什么天象,还埋怨那些台谏不敢吭声。”

“理他个龟孙!”刘知信气呼呼的一摆手,“这些个司天监的腌臜成天正事不干,就在那神鬼叨叨。来来来,接着喝。好不容易得空,不扯这些破事。”

刘知信瞥了一眼面露焦虑的李元奎,端起酒壶招呼继续喝酒。没过多久,李继薪突然感到肚子不适,在刘知信的笑骂中匆匆离席。

门刚一关上,房中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老刘,”李元奎好一番挣扎,“官家是真不打算给晋王机会了?”

刘知信夹菜的手猛的一顿:“什么意思?”

李元奎一声长叹,“自打那日被官家当庭训斥后,这阵子晋王一直闭门不出,现在议论纷纷,就连继薪都听说了。”

刘知信默默放下筷子,片刻后才说道:“官家让他修渠,不就是给他机会吗?可你也看到了。唉。”刘知信摇了摇头,“要我看,他是不会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