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片刻后沈若卿长长呼出一口气,“舅舅经常跟我说,身负一方之任,就应像子产这般,行己恭,事上敬,养民惠,使民义。立人如此,做臣如此,为君亦应如此。”

“不对吧,这子产是个相国,所以讲事上也敬。君王乃天下至尊,又哪来事上一说?”

“当然有!”沈若卿眉毛一挑,“君王贵为天子,既主宰这天下,便担负天下间最大的责任。其所事上,既指的是天,更指的是民,是这天下万民。”

“这不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嘛。”难得的,在这个问题上李继薪没跟沈若卿呛嘴,还十分的赞同。

“看,跟着我这个先生能学到东西吧!”沈若卿拖着长音,星眸闪烁的看着李继薪:“不过让我没想到,你还颇有些学问呢!察子大人?”

初听沈若卿前面的夸赞,李继薪正隐隐得意,随后却又听到“察子”的话,立时一阵气滞。

沈若卿则欢快一笑,“走吧,出去吧。”

二人走出子产祠,不约而同朝同一个方向行进。月光下两道长长的身影并肩垂在地上,融入周遭的宁谧分外和谐温馨。

“说!”

沈若卿突然的开口吓了李继薪一跳,“昨日在路上见到我时,是不是吓坏了?”

“谁说的?”李继薪想起当时窘境,马上梗着脖子辩解道:“我那时有正事要办,懒得搭理你。”

“是是,察子大人难得那副低眉顺眼,车里又坐着李符,一定是又在执行秘密差事。让我来想想。”沈若卿一歪头,眨巴着眼睛看向李继薪:“怕不是为了李符上疏吧?”

“嘶! ”

李继薪倒吸一口凉气。这沈庆怎么次次都能猜着自己的事?!然他只是惊讶,却并不担心沈若卿会泄密,“这位沈大人,我可提醒你,你毕竟是吴越人,知道这么多朝廷秘密对你没什么好处。”

“少来了。”沈若卿一挥手,“还秘密!你们官家下旨西巡,身为近臣的李符却公然上疏,这个时候把你这察子派去当车夫,还能是为了什么?”

“行行。”李继薪败下阵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没跟着吴越王回杭州?”

“你说呢?”沈若卿咧嘴一笑,“还不是跟你一样?”

李继薪瞪大了眼睛,“跟我一样?”

沈若卿叹了口气,“迁都呗。”

李继神色霎时紧张起来,“老沈我跟你说,这事儿可是敏感的很,朝堂那些大人们都三缄其口,你可千万别擅论,小心被人揪住辫子!”

沈若卿见状心头一甜,嘴上却仍是不在意的语气,“嗨,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官家是要迁都!街上卖炊饼的胖头伙夫都能跟你有鼻子有眼的说几句!”

顿了顿,她这才严肃了些说道:“李符反对西巡,实为反对迁都。我之所以被留下来,也是因为我舅舅向你们官家的举荐。”

“举荐你?考察漕运?”李继薪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你想想,都城一地关乎数十万人的供给用度,即便是现在的京城都要仰仗漕运,更何况远离漕渠的洛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举荐你,你会干啥?”

“哼!”沈若卿一嗤鼻,“我会的可多了,天文地理、营造法式、算学水利,无一不…”

“得得得得得!”李继薪赶忙打断,“你怎么比我还能瞎咧咧!你们吴越再有钱,牛吹多了也是要上税的。还什么天文地理、算学水利,那你昨天怎么还被李符上了一课?”

沈若卿突然哑火,好一会儿后才说道:“江河南北风土各异,之前未曾亲临,的确没想到大河原来如此复杂。所以这两天我一直沿着汴渠实地探访,明天过河阴时还要去汴口看一看。”

欢欣总是飞逝,说话间沈若卿已经停下了脚步:“我到了。”

李继新莫名涌起失落,本还一肚子的话也突然堵上了。

沈若卿似乎也不愿马上离去,踌躇间想起一件事,吞吐着说道:“对了,说起来还没正式向你道谢,感谢你那天奋不顾身救了舅舅,还有我。”

最后三个字时,已是螓首低垂、声若蚊蝇。

未及料想沈若卿突然这副郑重的样子,李继薪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丝毫未觉那斗大的异样:“别,别这么说。我就是尽了本分,你这一说倒显得太,太重了。”

沈若卿抬起头,温柔一笑:“总是要感谢的。”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继薪心头怅然间也淌出一股暖意:

说来也怪,自己与沈若卿不过才见了数面,对方又是吴越王宗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本都应是持敬畏以待的。然奇怪的是自己却偏偏没有这种心境,就觉得对沈若卿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熟悉和亲近。

此人就像自己的一个影子,又或是补全,有相似之处亦有互补之衬,哪怕尚不算了解,却发自心底的认为此人能与自己成为知心之交。

而更为惊异的是,李继薪竟还能清楚的感到沈若卿对自己也是如此。就像两人相处时,全无半点生涩隔阂,想斗便斗、想闹便闹,但又不会当真。而真当要说些心底话时,却又能在启口的一刻便彼此了然,并会在感到温挚的同时生出几分隐隐淡淡的羞赧。

“啧啧,这娇滴滴的南方人,有点意思啊。 ”

李继薪哪懂得这背后的机理,就只是憨愣愣的暗自感慨。

又立在原地傻笑了一会儿,李继薪这才转身向住处走去。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吵闹,只见一个女子从一处宅中跑出,后面还有几人追了出来。

晚间光线不好又离得太远,李继薪看不清那几人相貌,只能看到那女子似乎年纪不大、身形也秀丽,而后面的几人则貌似是丫鬟、仆人一般的装扮。

未待进一步看个清楚,那女子便已被后面的人追上。尽管她不住摇头反抗,终还是被拉了回去,期间还夹杂着一些劝慰的话语。

这处区域住了不少随行臣子的家眷,李继薪心思这或许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跟家里别了气跑出来,便也未再多想,摇了摇头回自己的住处了。

第二十四章 天家之事

次日一早,车队再次启程。

甫一挥鞭,李继薪便明显感到行进速度加快了不少。长长的队列里,轻骑在前开路,大队车马纷纷跟上,就连扈从在队伍两侧的虎捷步军,也全员轻装上阵保持奔袭。

午时车队便过了荥阳,稍稍歇息后再次疾驰,终于在夕阳垂落之际到达了巩县。

远处县城映入眼帘,连同李继薪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禁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进城休息,好缓解下一日疾速的疲劳了。

然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车队突然在城外停了下来,随后茶酒班的军士们迅速分发餐食。也就区区两柱香后车队又再次启动,绕过县城径直转向西南,直到擦黑继续行驶了大约二十里才彻底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