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已经整治好的宿营地,李继薪却顾不上疑惑为何留宿在此,因为此时李符的状况已经越发不对劲起来。

说起来今天一天,李符都有些不太正常。早起出发后就一直闷不吭声待在车厢,午时用餐也是愁眉紧锁、不发一言。而到了下午,车厢里开始不时传出长吁短叹和身子翻动的声音。尤其晚饭后这段路程,李符更是数次拉开车帘,焦躁的看向外面,也不知在摸黑寻觅些什么。

李继薪暗自一声叹气,驾车来到了指定好的位置,刚把帐篷扎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李符大人?李符大人?”

扭头看去,一个军士正四处寻望着向此处走来。

“这里,这里!”李继薪迟疑了下赶忙回应。

而与此同时一直孤坐在旁的李符也噌一下站起身来,一脸期待的看向那名军士。

那军士走上前来:“请问李符大人何在?”

“我就是李符。”不等李继薪回应,李符抢先答道。

“李符大人,有旨意给您。”军士语气恭敬,“明日辰时官家陵祭,请大人参加。卯初时分属下会来接大人,请提前备好祭服。”

李符呆愣在原地没有回应,李继薪忍不住轻轻捅了下才反应过来:“有劳,有劳。”说话的时候,他身体轻颤,语气也满是感激。

军士走后,李符仍立在原地不动。但李继薪注意到,随着胸前一阵接一阵的起伏,李符的脸色开始泛红,之前的焦躁也一扫而空,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振奋起来。

李继薪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今天一路急行军,又过县城不入留宿野外,原来都是为了明日官家祭拜安陵。

李符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一天来的焦虑不安也皆源于此!

本来以他天子近臣的身份,毋庸置疑是要参加陵祭的。可先前的上疏以及随后遭到的冷遇,让他不免为此担忧。身为人臣,纵使他是不持私心、秉公上疏,但绝不代表不在意圣眷。

而这个时候能否被官家恩允参加陵祭,无疑是圣眷犹在与否的一个重要信号!好在,挺过了难捱的一天后,李符终于等来了雀跃的消息。

“大人,大人!”李继薪轻轻碰了下李符,“您的祭服可准备了?”

“祭服?”李符一怔,赶忙跌跌撞撞爬上车。一通摸索后提着一个大包裹下来,里面是一套冕服和冕冠。

与日常朝服不同,上衣下裳皆是朱色的祭服不分臣子品阶,全靠冕冠样式和冕旒数量来区别位阶尊卑。

李符将冕冠放在一边,抖开冕服仔细看了起来。片刻后他突然脸色一紧,身子一转就要往旁边走去。

李继薪有点懵:“大人,您往哪去?”

李符脸色有些尴尬和无助,“有些污垢了,得洗一下。”

“啥?洗衣服?!”李继薪瞪大了眼睛,“您会洗吗?再说明天一早就大典了,这会儿洗了能干吗?”

李符闻言脸色一红,眼中再度显出忧虑来:“可也不能穿成这样参加陵祭啊,要是被官家看见了,该如何是好啊?”

“我来看看。”李继薪不由分说将冕服拿了过来,果然在胸前的地方找到了一团深色的油污。“大人,您上次穿完这衣服是不是直接就吃大席去了?您看这油的!之后您也忘记洗了吧?”

“哎,哎,别说了。”李符羞愧的把头撇向一边。

李继薪略一沉吟,一脸正色的看向李符:“大人,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明儿一早我保证您穿上干净衣裳。”

短暂狐疑后,李符面露惊喜:“那,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见李符高兴地都给自己改了称呼,李继薪霎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嗨,大人您说哪去了,侍候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嘛。”

“对了,我先给您把铺盖弄上,您早些歇息。”李继薪说着就要放下衣服去取铺盖。

“不用,小兄弟,不用!”李符一把拉住李继薪,“我自己来就好,这个我能行。”顿了下,他还挺了挺胸:“真能行。”

李继薪知道他是心忧衣服,便也不再争执,微微一笑后走开了。

绕附近转了一圈,李继薪拾了些枯草枝叶走到一处背风地方,掏出火镰将枝叶点燃,待得烧尽之后,又取来一个木盆盛上清水,将刚才的灰烬全部扔了进去。

仔细搅拌均匀,李继薪小心翼翼的将衣服上沾有油污的那块团成一团泡在盆中,不时的用手沾着水揉搓几下。如此半个时辰后才将衣服从水中拿出,开始认真搓起油污之处。

反复几次,李继薪又重新换来一盆清水再次净洗数遍,直到油污印迹彻底消退后,才抬手擦试了下额头汗水。接着他再度点上一团篝火,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小心翼翼的抻开衣服,离着老远烤起火来。

此刻已近深夜,李继薪驾了一天的车早已疲惫不堪。但却不敢瞌睡,生怕一不小心让衣服粘上火苗。而李符早已钻进了帐篷,但却一直没有睡去,时不时的拉开篷帘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眼见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不厌其烦,一遍遍的点火、浸泡、清洗、烘干,李符的心底也开始一点点柔软起来。尤其是李继薪最后擦汗那一下,更是一下子戳到了他的心底。一声长长叹息后,李符终于躺在铺上闭眼睡去。

次日一早,还是传旨的那名军士,前来接走了一身整洁的李符。李继薪则闲着无事,赖了会儿床才起来。

整个上午他都待在营地里面,倒也乐得清闲自在,只是偶尔能听到西边的陵寝那里传来哭声和山呼。午后茶酒班的人过来通知,晚上官家要赐宴群臣,随行将士们也会有酒肉赏赐,让大家尽兴一欢。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太阳落山之时果见数十辆大车敲着锣鼓开进营地中央,车上的军士们把一筐筐食物和一坛坛佳酿从车里搬出,李继薪高兴的随着人群前去领取。

负责分发的老兵瞅着李继薪讨喜,便多分了他一份。一路上李继薪是咧着满嘴的大白牙回的帐篷。

打开包裹一看,首先是一只咸鸡,胸壮腿粗,分量着实不轻。李继薪傻笑着再去打开第二个包裹,瞬间惊住了:里面是一大块的蒸羊肉!

非但如此,这块羊肉还是取自肋骨之上的精肉,厚一寸有余,通体肥瘦相间。蒸制的也恰到火候,瘦肉纹路清晰、肥肉晶莹剔透,香飘不断、沁人心脾。

“官家这次可是下大本儿了啊!”李继薪不由得感叹起来。

要说这京城的美食千千万,但唯有羊肉独占鳌头。因官家和宫里喜食之故,连带着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也纷纷效仿,致使羊肉价格一再飙升,几无它物可与之比肩。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一些低级官员,一年到头下来也往往难以吃上几回。

李继薪拿起食物来到帐篷外面,点上了一团篝火,准备趁着月色享用。就在他割下一块肉即将塞进嘴里之时,却突然间想到往事:

上次吃羊肉还是两年前的元旦,叔叔不知从哪弄来了小半斤。虽尽是些骨缝碎肉,但叔侄俩仍美的不行!一番谦让下,大半羊肉到底还是落入了自己腹中,而叔叔则就着少许残渣一口一口的眯着小酒,眉眼尽笑的望着自己大快朵颐。

李继薪眼中闪出伤感,“哎,也不知叔叔这几天在干什么,今天是不是也吃上羊肉了…”

“来,元奎,放开吃!”

刘知信拿起匕首,从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身上割下一个后腿,递给了李元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