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际,还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李继薪。
李继薪赶忙撇头假装没看见,接过递来的饭食,伺候李符用饭。
用过饭后,车队继续行进。
按说饱餐的午后,正是人易犯困之际,李继薪自己都好几次忍不住打起瞌睡,却注意到李符反而没有一丝困意,静静的待在车里不言不语。也不知是刚才过于激动所致,还是此刻仍执着于激昂过后落寞的沉寂。
李继薪倒也不着急,刚才李符跟沈庆的一番对话,其言之广、其意之深,已是大大超乎预料。单就眼前看,李符对迁都是有着自己的认识和判断的,其所言在一定程度上也称得上有理有据、切中肯綮。即便是李继薪自己,也都会不自觉的加以回味揣摩。
抛开目前还未掌握他真正的上疏动机,对李符的才学李继薪是钦佩的,对他这个憨直的学究做派也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偏喜。
有了这么一层铺垫,接下来的旅途中李继薪对李符的照顾除了仍带着伺察的目的外,也开始倾注了一些个人情感。虽还是不刻意的去接近打扰,但李继薪却很好的扮演起了一个暖心人角色,于细微处暗暗烘暖两人关系:
阳光晴好之时,他会主动拉开车帘让李符晒晒阳光看看景;
车队驻歇之时,他会小心搀扶着李符上下车,并贴心为其掸去衣衫尘土;
李符用餐之时,他会主动把餐食布好,并在一旁放上一块手巾;
李符休息之时,他会提前收拾好隐囊铺盖,并小心驾车避开路上的土堆凹坑;
而当约摸着李符快要醒来之时,他便会把晒过之后包裹在布草之中的水囊,提前置于其手边。
这一通行动下来,李符虽仍不怎么跟李继薪说话,但眉眼之间已开始对这个眉清目秀、懂事周到的小子显露好感。
李继薪则在倍感振奋的同时,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有些柔弱娇滴、却又聪灵睿智的沈公子,不自觉的猜想着他都在干什么。
次日亥时,巍峨的车队终于抵达了当日暂歇地:
郑州。
第二十三章 夜叙子产祠
由于头一晚是在野外宿营,今日能够歇息城中,车队上下无一不拍手称快。
郑州的治所名为管城,规模不大只有四座城门。东西向一条横街连接了东门和西门,南门位于城墙正中,延出一条街道直抵州府,府衙背后即是城墙。而北门则开在了州府偏东的位置,并伸出一条街道与东西大街相交,将连同城墙在内的东北角围城了一个闭合区域,城中为数不多的儒学、寺庙皆坐落于此。
为恭迎御驾,州府提前便做了安排,临时迁出部分城内民众用以安顿随行人员。天子及少数亲贵住在了州府及附近,而类似李符一般的臣僚则被集中安置在了东北角这处区域。李继薪作为随侍人员,也沾光在此分了一间民房用作休息。
刚一入城,打前站的茶酒班军士便逐次引导车驾来到临时居所,并提供了热水和餐食。一日车马劳顿,众人用过餐后都是简单一番洗漱便纷纷进入梦乡。未及多时,李继薪就听到了周遭此起彼伏的鼾声。
虽有些倦累,但躺上床将近半个时辰却怎么也睡不着,李继薪索性起身出门,想着在附近逛逛再回来安寝。刚走上街面便碰见了一队巡夜的军士,见李继薪穿着禁军服饰,直接略去盘问交错而过。
李继薪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见前方不远处闪出星点灯火,衬出一片碧瓦高墙。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座殿宇,门额之上题有三个大字:
子产祠。
子产?
李继薪不太熟悉这个名字,好奇下推开虚掩的大门,里面是一座中原常见的回廊式庭院,虽只一进、不甚宽阔,但院子正中却伫立着一棵令人眼亮的矮松,树冠极大几乎覆盖了中庭一半,让人感到庄重肃穆又不失淡雅悠然。
绕过矮松,李继薪来到正堂前面,又见一副匾额:
“古之遗爱?”
“这是孔圣人对子产的评价,可谓至高。”
李继薪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影从矮松后面走出。因光线昏暗,待得靠近两步之后才看清来人模样。
“沈庆!”李继薪眼角一张,“你怎么来的?”
沈若卿浅浅一笑,“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个人影鬼鬼祟祟,瞅着像你。”
李继薪明明内心惊喜,嘴上却在讨嫌,“你跟踪我?”
“哼,谁稀罕。”沈若卿还了个白眼,“我舅舅素来敬重子产,这次特意让我路过郑州时来看看。”
“哦,难怪。”李继薪点点头,这才想起之前的事,随即面色一变:“对了,你怎么跟来西巡了?官家真是让你考察漕运?还有那天在礼贤宅,你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呢!”沈若卿蹙眉打断李继薪,“既然来了子产祠,我们先观览一番再说如何?别扫了秉烛夜游的雅致。”
“哼。”李继薪撇了撇头,当先来到正堂旁边一块石碑前面。
“这上面应该记载着子产的生平吧?他是春秋时期郑国公子,后任相国,执政清廉、体恤亲民,深得百姓爱戴。”
李继薪有些狐疑的扭过头去,“你能不能先别说话,我要自己看。”
“噗。”沈若卿没忍住笑出了声,却继续自顾自说道:
“传闻子产家无余财、死后薄葬,百姓感念其品行纷纷捐出金银陪葬。但子产家人承其遗志拒不接受,百姓便将金银投至附近一条河中,以为‘肝胆照日月,江河流不息’之意。不料财宝投入的霎时,河水便金光闪闪、波浪粼粼,化作一条金色星灿,百姓惊异子产显灵,便将其命名为金水河。”
沈若卿歪头想了下,“嗯,应该就是城外西边那条,这条河还通到你们京城呢,就是宫城里唯一经过的那条金水河。”
“来来来,你来讲。”李继薪一边忍耐着沈若卿的絮絮叨叨,一边借着昏暗的烛光费力读完石碑上的字,最终发现二者几无差别,顿时游赏的幸致卸去了不少。
“哈哈。我跟你说过了,舅舅敬重子产,这些事迹典故我从小就知道。”见李继薪仍低落不语,沈若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有我这个博学之人给你做先生,你还不乐意?”
李继薪见不得沈若卿显摆,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言词应对,索性瞎扯一通:“哼,你堂堂吴越王宗族,自是家学渊厚,跟我一个大头兵面前逞啥大个儿。”说着他走到沈若卿身旁,昂首挺胸站直身子,晃着脑袋展示他那高出一大头的个子。
看着李继薪顽皮的样子,沈若卿嘴角再次弯起月牙。而近距离传来的气息,亦让她不经意间呼吸急促起来。
“哼!”沈若卿脑瓜一转,目露促狭:“大头兵,察子大人是大头兵吗?哈哈哈!”
见李继薪脸色剧变,沈若卿直接摆手:“看完再说,看完再说。”说罢不等回应便当先一步跨入堂中,李继薪无奈也只好按下性子跟了进去。
堂内正中立着一座子产的雕像,五官端正、面容清秀,透着一股儒雅随和。而两侧的四根梁柱之上,还各挂了一块竖匾。
仿佛是受到此间庄肃的氛围影响,刚才还嘻嘻哈哈往来斗嘴的两人此刻都安静下来,认真品读着匾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