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抗拒,亦或是疲累,赵匡胤停下了这个话题,闭上眼睛揉捏起睛明:“杜延进那件事,杨义一定有事瞒着朕,但朕,还是相信他的!”
在刘知信愕然的注视中,赵匡胤沉默许久一声叹息:“朕已经负了韩重赟和张琼,总不能一个坑绊倒三次吧。”
方才洞悟的刘知信立时语带哽咽:“官家!”
“好了,好了。”
赵匡胤甩出一条御巾,待刘知信平复下来后,面色已然转肃:“刘知信,如果钱俶遇刺真的是家里出了内贼,那这件事就远不是这么简单了。我让你把王二毛带回来,是不想让继薪那孩子再参与了。”
他神色暗淡 ,目光游离到一旁:“如果之前朕就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说什么也不会让继薪来碰这个案子。”
刘知信语气坚定的回道:“臣明白,您是怕继薪有危险。”
赵匡胤暗自摇了摇头,语气不置可否:“把人带回来就行,这些个事就不要跟继薪他们说了。”
“官家放心,臣这就回去。”
听得刘知信出门后,赵匡胤这才再次闭上眼睛,嘴里不住低喃:“丢人,丢人呐…”
“官家有吩咐?”
刚刚进殿正在外间点灯的王继恩,隐约听到声音,赶忙走过来问道。
赵匡胤眼皮不动:“你也回去吧,今晚不用留人。”
王继恩没再说话,麻利的点亮最低限度几盏烛火后,轻轻退了出去。
“王二毛,你想好了再说!”
就在刘知信赶着最后一抹余晖进入文德殿的时候,武德司后堂一侧的小院内,李继薪已满是焦躁。
“大人,该说的我都已说几遍了。”王二毛忿忿中带着无奈,“那年我去殿帅那里,就只是做些洗洗扫扫的差事,前后只有三个月。殿帅他每天早出晚归,我连碰上一面都难,这也能算作亲兵?怕是我认得他,他都不知道我叫啥。”
“再说了,我还是后来回到雄威军才从兵官那里知道,我被退回来是因为木讷不灵光。”王二毛叹了口气, “有腔唱戏、没腔种地,我的性子本就不是当亲兵那块料。”
“王二毛!”李继薪声音一提,“你少来这套!开宝元年你入雄威军,结果开宝六年你就直接入了散直。谁不知道诸班直要从上四军拣选,你是怎么跨过去的?还有!进了散直也就一年,你又一下子跨了好几步直接进了指挥使班,那是天子头号亲军,你又凭什么?”
“大人!”王二毛显然是觉得受到了侮辱,豁的站起身来:“我每一次拣选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你刚才说的虽是常例,但也不尽然。你是武德司的,不妨去查!”
不待李继薪回应,他接着面色一凛:“大人,我就不明白了,你把我带回来不是要查吴越王遇刺的事吗?怎么现在又突然问起亲兵来?还翻来覆去的问!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李继薪闻言语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番沉寂后,王二毛垂下眼皮,面露哀凄:“青儿那里想必您也去查过了,看来也是不知道她安危如何。只怕,我已经顾不上了。”
李继薪一怔,“你什么意思?”
王二毛咬着嘴唇看向角落,挣扎了好久仿佛才下定决心:
“大人,我之前虽没接触过贵司,但这些年也有所耳闻。吴越王遇刺这么一桩捅天的案子,你们好不容易抓到我这个‘内应’,还偏巧我又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哼,实在无法,大不了我认下便是。但是大人!”
王二毛一脸刚毅直视李继薪,“你别想着让我去攀咬别人,我可以认命,但不会坏了良心!莫说是殿帅,哪怕是郑都头,哪怕是殿前司随便一个军士,我都不会去攀咬!我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但总可以不去玷污别人清白!”
“你混账!”
李继薪直觉满天冤屈充斥脑门,啪啪的拍着桌子:“王二毛,你凭什么说武德司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好了!”李元奎一声厉呵,止住了这场闹剧。
“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一走到院中,李继薪就一把挣脱开李元奎的拉扯:“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亲兵的事不放?”
“该告诉你的时候会告诉你的!”李元奎的声调竟比侄子还高,语气更是坚硬冰冷,连空气都瞬时死寂下来。
“老林。”李元奎喊来一旁值守的察子老林,耳语一番后,老林匆匆离开了小院。
“接着审,没时间了。”丢下这句话,李元奎当先走向郑介的房间。
望着他的背影,李继薪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下天。
而刚刚从文德殿出来走到台阶边缘的刘知信,也似有所感应似的同时抬起了头。
如同春夏之交常见的那样,此刻天色变暗,乌云再次笼罩在京城的上空,绚烂的夕阳与临雨的阴霾,就这么毫无断档的衔接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衔接翻转,似乎尤为强烈和怪异。
武德司两位上差进门的时候,郑介刚刚吃过晚饭,泛着油光的嘴巴还恰到好处的打了个饱嗝儿。
“二位大人!”匆匆用袖口抿了一下,郑介站起身来打招呼。
“郑介,你跟王二毛认识多久了?”李继薪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语气平静。
“算起来三个年头了,前年二毛进指挥使班以后,我们俩就一间营房。”
“他为人怎么样?”
“嗯?”郑介微微皱眉,“之前不是跟两位大人说过了,二毛他性子有些内敛,不太愿与人打交道。”
“我问的是他表现如何?”
“你说这个啊!”郑介顿时恍然,“二毛除了内向点儿外,其他没的说。”
兴许是已经来到武德司两天,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再加上刚吃饱饭的缘故,此刻郑介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甚至怯懦,说着腰一挺,掰起了指头:
“二毛老实、肯干、待人和善,操练啥的也刻苦,当时进指挥使班的时候,他就能开一石的弓,上月比选都已经开到一石二斗了。”
“你是说,王二毛是凭武艺进的指挥使班?”
“那不然呢!”郑介一副“多新鲜”的表情,“诸班直进人不看这个看什么?!当时我就在场,他们那一波二十多人,就只二毛他们三个过了比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