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转过头来:“案子有进展了?”
“算是吧。”刘知信随即将两日来的调查情况细述一遍,“可是今天,田玉突然来殿前司了。”
刘知信说着心中一紧,“田玉走后,臣察觉不太对劲,便与元奎调阅了前年清核的底簿…”
终于等说完所有的事,刘知信再次不安的观察了下立在窗边的赵匡胤,只见他一动不动,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片刻后,赵匡胤开口:“你是说那个王、王二毛,给杨义做亲兵,是在开宝二年?”
刘知信当即应道:“正是。这是甲字房传回来的,不会有错。”
赵匡胤没再说话,默默走到一角的胡床顺势躺了下去,调整舒服姿势后,手指有节奏的敲击起扶手。
见官家开始长考,刘知信强压下胸中起伏,垂手肃立、以待圣意。
“把王二毛带过来吧。”许久后,赵匡胤终于出声。
“官家!”虽已有所预料,但刘知信还是忍不住惊呼。他快步来到胡床边,见赵匡胤表情平静,这才壮起胆子接着说道:
“官家,杨义担心军心浮动是有道理的,毕竟眼下形势太过特殊。而亲兵的事继薪他们也在加紧调查,是不是先,先等一…”
刘知信正说着突然发现赵匡胤扭头看向自己,瞬时吓得噎住了。
赵匡胤语气淡淡,“你是为杨义叫屈?”
刘知信脸色剧变,迅速跪了下去:“臣,臣不敢!”
“那就是在为韩重赟,还有张琼叫屈了?”
这回,刘知信再也说不出话了,浑身战栗扑在了地上。
“人啊,真是不能做错事。”赵匡胤长叹一声,语气再无冷冽,而是充满无奈和自责。
“刘知信。”赵匡胤轻轻拍了拍趴在地上的武德使,“芙蓉花饰又出现了。”
“什么?”骇恐之中又骤然遇惊,正起身的刘知信差点腿一软再次趴下去,“是杜延进那次的芙蓉花饰?”
赵匡胤点了点头。
那是开宝二年的一桩旧事。一天深夜宫门已闭,但时任殿前都虞侯的杨义却突然未经奉诏披甲进宫,并带人直接赶到当晚负责值守的殿前散指挥都知杜延进那里,将同样兵甲整齐的杜延进以下十余人尽数拿下。
经审问,杜延进供述了拟在当夜弑君的图谋,却无论如何也不说是谁指使的。赵匡胤恼怒间将一行人就地腰斩,并自此下令宫城夜间值守再不许诸班直参与。而对于杨义擅自闯宫之罪,却不仅没有责罚还勉励了一番,之后不久更是擢升其为殿前都指挥使,杨义也由此晋为殿帅。
事大于天,武德司奉令秘密调查,却只发现一个仅有的线索,那就是杜延进一伙无一例外在腋下绣了一朵芙蓉花纹饰。刘知信下令武德司精英齐出予以彻查,但足足两月有余,却未曾查出半点端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官家,在哪里发现的?”
“吴越王遇刺现场,领头的那个刺客身上。”赵匡胤语气平淡,“是王全斌发现的,那刺客还有杜延进一伙,都是芙蓉刺的成员。”
“芙蓉刺?”
“孟昶的秘密死士集团。”赵匡胤看了眼疑惑的刘知信,“王全斌伐蜀时偶然听闻,但后来一直未寻见踪迹,如若不是此番亲眼所见,他甚至都以为这只是个谣言。”
“官家,您是说芙蓉刺刺杀的吴越王?可他们为何这么做呢?难不成还想着孟家复辟?!”
刘知信实在不解。当年蜀末主孟昶投降,抵达京城不久便暴毙而卒。如今已过去十余年,虽还尚留二子在宋朝为官,但其举动一直都在武德司严密监视之下,且二人一向安守本分,从未见有异常之举。
更重要的是,假如芙蓉刺刺杀吴越王是为了制造乱局帮孟家复辟,那之前这么多年为何都不采取行动?
若说等待时机,如今江南底定、吴越顺服,中原已成安稳之势,此时纵然杀了钱俶,又能乱得了什么?再退一步,即便天下因此纷争再起,一个早就亡了多年的孟家,又能使出什么力量来火中取栗呢?
刘知信正暗忖间,赵匡胤已再度开口,只是这次语气中不再沉稳,而是带有一丝疑惑:
“刘知信,花蕊真的死了吗?”
第十七章 没时间了
“花蕊?”刘知信瞬时想到了那个女子。
不,那不是女子,是妖孽,是普天之下最为媚艳绝伦的妖孽!
当年于蜀中,孟昶宠幸花蕊夫人以致不理国事,被宋朝覆灭后二人一同来到京城。然而,就在孟昶抵京仅仅七日便突然暴毙的当晚,花蕊夫人竟也投井自尽,夫妻就此双双殒命。
“官家,我们收到消息赶去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花蕊夫人尸身从井中捞出,全身肿胀,以至面庞都有些扭曲了。但若细看的话,依然能隐约分辨出那分,那分绝色。”
“绝色?”赵匡胤一声嘲笑,“是啊,若不是绝色,又怎会有人鬼迷心窍!”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刘知信能清楚听到赵匡胤牙齿摩擦的声音,随即脑海中闪出一个名字,却死死卡在喉头。
孟昶及花蕊的死,对外说的是二人暴毙。而暗中负责调查的刘知信,虽也确实没查出什么疑点来,但其中倒是有一个秘辛,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头:
就在孟昶死的那天,时任开封尹的晋王赵光义突然不请自到来孟府探望。孟昶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大宋朝顶尖权贵,摆下盛宴招待。那晚赵光义一直待到深夜才离开,然不久之后,孟昶、花蕊就突然亡故。
事涉敏感,刘知信第一时间便直报天听,可赵匡胤却在一番犹豫后下令结案。刘知信也是后来才知道,就在他禀报的当晚,晋王便被紧急宣召入宫。也就是在这文德殿里,值守的太监还有军士都听到了天子暴怒的声音。
从那时起,刘知信就怀疑孟昶的死可能与晋王有关,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怕是除去官家还有晋王本人,世间再无第三人知道此间真相了。
竭力压制许久,刘知信这才能斟酌着语气说道:“官家,即便是孟昶和花蕊之死另有隐情,可是芙蓉刺刺杀吴越王一事,似乎也与此不关联啊?”
“芙蓉刺既然已经证明存在,那就必然有人能使唤的动!”赵匡胤冷笑一声,目光炯炯看向刘知信:“别忘了,假如钱俶真的死在京城,得利的可不只是外边人。”
刘知信霎时心尖儿剧颤。官家说的外边人,可以是太原,也可以是所有外部敌对势力。可对应的内部人又会是谁呢?大宋朝里谁会宁可惹得天下大乱,毁了社稷安定,也要冒险犯下此举?
“看来,朕这次西巡,有些人坐不住了。”
“官家!”刘知信猛地看向赵匡胤,可脑中那个念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先不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