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略一停顿,“每次吴越王外出,我都是在临出门前半个时辰,才从不当值的护卫中选出人来告知任务,人选并不固定,哪怕他们知道吴越王的行踪,也不可能有时间去串通消息。再者,遇刺那天随行护卫尽数被杀,其中如果有内应的话又怎会如此。”

李继薪不置可否,“说说吴越王外出的情况。”

“吴越王抵京之后,除官家传见外再无其他外出。而每次入宫,也都是宫里提前派人来传旨。遇刺那回,也是前一天宫里的袁公公来传的旨,我与礼部的王主事都在。”

“王主事?”

“正是,他暂摄主客部事宜,负责这次礼贤宅的一应供帐器具及随侍人员,每次宫中传旨我二人都在。”

李继薪微微沉吟,“除了传旨的人,宅院与外界可还有其他通联?”

“有。”薛进肯定的答道,“每三日会有一批物事供应,用度与宫中无异。此外,殿前司还有礼部,偶尔也会有公文往来这里。当然,吴越王遇刺之后这几日,我们衙署来的人多了些。”说到这里,薛进神情有些苦涩。

“那么,传旨那一天可有他人往来?”

“禀告二位贵官,从袁公公传旨一直到第二天吴越王遇刺归来,这期间都再没人来过。”

李继薪见薛进语气笃定,沉思片刻后继续问道:“薛指挥,吴越王车驾往来宫中,路线是如何安排的?”

“倒是有几条。”薛进起身取出一张绢图,“二位请看,这是提前规划的路线。”

李继薪走上前去,见是一副开封城图,除了城墙、街道、桥梁、河流之外,一些重要的官署、建筑、商市、寺庙也都有标注。而在宫城与礼贤宅之间,则画了几条浅浅的墨线。

“每次路线是如何确定的?”

“由带队兵官决定,按说是不固定的。”薛进苦笑摇头,“可实际上,基本都是走这条路。”

依着薛进手指的地方,正是那条从礼贤宅向西到御街,再沿御街直抵皇城、宫城的墨线,李继薪不由得脸色一变,“这是为何?”

薛进叹了口气:

“侵街。”

此话一出,房内霎时默然。

说起来,侵街可谓是本朝,尤其是京城的一大特色。在唐朝时,城市中实行的是“坊市”制。以京城长安为例,城中除东市、西市这两个专门的商业区之外,还有一百零八坊作为居住区。坊、市皆有城墙和城门,相对独立隔绝,并严格执行宵禁制度,晨钟则开、暮鼓则毕。

然而到了本朝,情况却有了变化。开封城本就是在州城基础上扩建而来的,并非另起新城,因此坊市之间原本道路就不甚宽阔。再加上因地理位置之故尽享漕运之利,城中市易极为发达,且晚唐以来管制废弛,故而居民、商贾的活动慢慢开始突破原有的坊墙限制,纷纷在街道之旁种树掘井、建屋搭棚。

如此一来,城中街道不同程度被侵占,这便是所谓的侵街。

尽管从周朝到本朝,有司曾多次予以治理,但侵街之趋势已经无法逆转,原有的坊市制也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街市制。居所、店铺直接向街而开,不再受坊市所限,连带着宵禁也都逐渐废弃。

虽说方便了买卖两头,发展了市易,但原本素净的街道上变得商铺林立、人潮如织,也使得城中通行受到了相当大影响。

在开封城中,除连接皇城的四条御街以及另外三条贯穿城区的骨干街道之外,其他街道均较为狭窄,以至通大车者盖寡,甚至有些地方更是坊无广巷、市不通骑。

本来朝廷为了方便吴越王通行,是准备在其往来之时封闭道路的。但钱俶在杭州时就没有这种规矩,更恐抵京后如此张扬召来非议,因而坚决反对。这才导致尽管提前规划了数条路线作为备选,但实际上钱俶每次进宫都走的是薛进所指那条。

“薛指挥,可否将吴越王下榻之后礼贤宅一应人员进出的记簿拿来?另外,我们还想见一下王主事。”

“可以。二位贵官前来调查,王主事自当配合,我这就去请他。”

薛进显然清楚武德令牌的分量,未及丝毫迟疑便替王主事答应下来。他着人去取记簿,自己则去唤王主事。

随后,李继薪叔侄仔细查对了记簿,又单独与王主事进行了问话,掌握的情况与此前薛进所说并无差别,便决定先行前往下个地方调查。

薛进自是无不应允,忙起身送二人出门。几人顺着原路向外走去,刚进到方才那座花园之中,便看见迎面一人正向此处走来。

是他?!

李继薪微微一惊,那一袭白衣和纤细的身形,还有眼角那颗泪痣,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南方人又是谁?!

沈若卿此时也看到了李继薪,不自觉间张开眼角、眸光一亮,但很快便恢复常色。她压住内心的跃动,缓步走到几人身前。

“见过沈公子。”

薛进不知道沈若卿与李继薪叔侄已然见过面,直接介绍起来:“二位大人,这位是沈公子,吴越王亲眷。沈公子,这两位是武德司的大人,来此公干。”

当着沈若卿这个吴越人的面,薛进自是不会点出武德司来此之缘由。

薛进介绍完毕,沈若卿也似与李继薪二人首次相见一样,客气的点头说道:“幸会。在下沈庆。”

沈庆?原来他叫沈庆?

李继薪正愣神之际,沈若卿便已问道:“两位大人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一点小事已毕,不敢再多叨扰,这就先行别过。”

沈若卿莞尔一笑,“既如此,那我送送二位。”

此言一出,几人皆有些吃惊,薛进是没想到沈庆会这般屈尊躬身,李继薪则是有些摸不清她的用意。

“不用了。”李继薪赶忙推辞,“沈公子身份尊贵,就不必…”

“无妨!”沈若卿打断李继薪,“舅舅在房中静息,我这会儿也无事,权当活动身子了。”不待李继薪再度推辞,她已侧身一指,“请。”

李继新见状也只好随她前行,可心里仍不免七上八下。好不容易走出了大门,正与李继薪并排走在前面的沈若卿,突然用唯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察子大人,这里是不会有内应的。”

李继薪身躯一震,沈若卿眼中则得意的闪过一丝狡黠,旋即恢复如常:“二位,再会!”

直到沈若卿与薛进已然走进礼贤宅后,李继薪仍木讷的立在原地,李元奎几声催促才怔怔的向远处走去。

“这个沈公子,有点意思。”走远了些,李元奎突然说道。

“啊?”李继薪尚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吗?”李元奎笑了笑,“他明明认识我们,也从薛进的嘴里知道了我们是武德司的,想必已经猜到了我们来此的意图,可又故意不点破,还执意送我们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