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薪赶忙谢过,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方恒领几人告退。李家叔侄也走到角落的水井打水洗漱。

“对了叔叔,这个方指挥是什么来头?”李继薪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咱武德司的老人,一直待在刘大人身边,没想到这次竟会把他派来。”李元奎一声感叹,“大人对你寄予厚望啊。”

“哦。”李继薪犹疑了一下,“靠得住吗?”

“瞎咧咧啥呢!”李元奎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训道,“刘大人的亲随武官,你说靠不靠得住??满脑子都想什么?!”

李继薪也觉得刚才的话是有些冒失,便讪讪的笑了笑,没再出声。

“对了。”李元奎投洗着布巾,“案子你准备怎么查?”

“这个我想好了。”李继薪振奋的直了下身子,“就顺着吴越王那天入宫的这条线开始。先去他下榻的地方,官家宴请他,即便是临时起意,也肯定要提前传旨的。”

“好!”见侄子和自己思路吻合,李元奎也痛快答应下来。二人洗漱好后,不等早饭做好,便出门直奔钱俶下榻之所:

礼贤宅。

早年间,赵匡胤为昭示一统天下、海纳百川之雄心气宇,特意在京城为蜀、江南、吴越及南汉等国主广造宅邸,以为将来收复故地后安置这些国主及亲眷。

最初在王全斌领兵伐蜀之前,赵匡胤便令八作司在皇城右掖门外、南临汴水之处,为蜀主孟昶建造居所。该宅规模宏大、凡五百余间,更兼地段繁华、风光秀美,着实是处一等一的佳所。只可惜孟昶命格单薄,到了京城仅仅七日便暴毙而终,故未曾好好享受。

后来,赵匡胤将目标投向江南,下诏李煜入朝觐见,并敕令比肩孟昶居所之规格为其建造宅邸。鉴于李煜深富才情,在江南又素有贤名,故赵匡胤将此宅命名为礼贤宅,以寓“礼遇贤者”之意。与此同时,为了能让他在京城亦可复见江南风月,赵匡胤还特意令有司参照江南山水,导惠民河而入,在院中大作园池以为添色。

熟料面对诏令,李煜竟一直称疾不来,反倒是钱俶几次遣子来京、态度甚恭,更兼去年灭唐之战中一往无前、尽心尽忠,因此年初李煜抵京之后,被赵匡胤封为“违命侯”,连带着这所宏大的礼贤宅也赏赐给了随后才至的钱俶,作下榻之用。

礼贤宅位于内城熏风门外、御街以东,离国子监不远。乘着清晨的凉风,叔侄两人步履轻快,路过街边一处 铺子时,李继薪突然撇下叔叔跑了过去,与年轻的店主夫妇好一阵寒暄后,才一脸兴奋的拿着两个纸包回来:“给!”

李元奎虽接过纸包,脸上却满是埋怨之色:“你个手缝子大的货,才拿多少津俸就吃灌浆馒头!那大炊饼填不饱肚子?”

李继薪根本不搭理他,只是一脸期待的用三根手指捏起一个灌浆馒头,小心翼翼的咬开个口子后赶忙贴上去一阵吮吸,直到把里面的油汤彻底吸净后,才张开大口吃了下去。

一边“嘶嘶”的砸巴嘴,一边把发烫的手指捏在耳朵上一阵揉搓,李继薪这才含糊不清的回应道:“叔叔你不懂,这家可好吃了!再说了你怕啥,咱这是公差,完事后本差自会到衙署账上奏销。”

接着他又指着纸包:“那大炊饼哪能跟它比!而且我听宫里御医说过,肚子里灌些油水有助于灵台清明,咱们办这么棘手的案子,脑瓜子迷糊可不行。你也快吃,一会儿凉了可就不香了。”

说完,也不管李元奎如何回应,再次捏出一只灌浆馒头朵颐起来。李元奎见他这副厚脸皮的馋样,也只能无奈摇头。两人边走边吃,不多时就来到了礼贤宅。

走到门前,李继薪掏出腰牌递给值守军士,军士接过后仔细查看了一番才问道:“二位到此何事?”

“烦请通传掌事兵官,我们有事找他。”

由于武德司最早成立的时候就是专职伺察禁军,后来才慢慢扩展了范围,故而经年累月之下在禁军之中颇有威势。那军士见李继薪这般态度,也不敢再耽搁,向同伴打了声招呼后就匆匆跑了进去。

不多时,一名兵官来到门前,看了眼二人后径直走到李元奎面前,客气说道:“下官是内殿直副指挥使薛进,负责礼贤宅护卫,不知贵官来此所为何事?”

李元奎没有接话,李继薪轻轻上前一步:“薛指挥,我们有要事询问,可否进去说话?”

薛进见状先是一愣,继而面露难色道:“若是平时,贵官有事自是无不应允,可想必您也听说,吴越王刚刚遇刺,我们这里着实不太方便…”

不等他说完,李继薪便直接摸出武德令牌,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正为此事而来。”

初见令牌时薛进已然脸色大变,现在又听李继薪这么一说,微微沉吟后便一侧身,“贵官请进。”

啧,武德令牌是好使啊!

李继薪面不改色,在薛进的引领下进入宅院。

穿过巨大的影壁,几人来到一座合院,屋瓦檐梁尽显恢弘肃重,正中的那颗迎客松更有五抱之粗。继续前行,还未及走进第二进便闻听溪流之声,随后一处精雅典致之所映入眼帘。

这里堂屋回廊皆由岸向水,以木板架空延伸出丈许,仿佛整体立于水面之上,而水中央那方两丈俞高的太湖石,也处处透着精巧,细眼看去皱、漏、瘦、透之独特尽得其妙。

走进堂屋两侧,李继薪这才注意到在满目的翠郁葱葱、繁华簇锦之下,有两座汉白玉曲梁小桥,将前抱之水分成两翼向后延伸,适才的潺潺之声正是来自于此。

薛进引着两人又向前进入一处花园,刚临其中便如到了一方世外天地。李继薪放眼望去,这里掇山理水、植花繁盛,山势延绵却不显突兀,水流萦绕亦相得益彰,各式亭台廊阁或蟠山腰、或穷水际,无一不应势而立、依势而曲。恰一阵清风袭来,周边花簇中盛开的各式牡丹芍药、鸢尾海棠随风轻扬,让本就淡淡弥漫的香馨郁馥更加环绕盘抵、无所不至。

此处规模甚是宏广,站在李继薪他们的地方亦仅能看见一小部分,然仅是这区区一斑,就已让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那视野延伸背后的万千气象。

李继薪眯起眼睛再次点点望去,愈发感到惊奇。这里虽浑然一体、磅礴广大,然每一处细节之中,又都于精微处盈透出道法自然、风骨神气,勾连成了一派简远疏朗、雅致天然,让李继薪不禁想起武德司授课时听到过的芥子须弥,感叹巧夺天工,无与伦比。

“两位贵官,这边请。”

顺着边缘小径又走数十步,薛进引着二人从一道圆月洞门进入宅院侧翼。这里虽不及中轴宽阔,却也在一道道合院之中处处映缀着亭榭萦水、花木渊薮,置身其中只觉深邃通径、雅致无双。

未走多时,几人来到一处僻静院落,大概七八间房,还有数名军士进进出出,想来便是薛进一干人等暂时理事之所。

薛进引着两人进了正中堂屋,落座后倒了两碗清水,有些歉意的说道:“近来事繁,招待不周,还望二位贵官见谅。”

“无妨,我等也是行伍,没那么多讲究。”李继薪接过碗,暗暗观察起薛进。他两眼布满血丝,发梢亦打结卷起,虽整体精神尚可,但眉眼间仍难掩疲惫之色,想来最近因刺杀一事压力不小。

“薛指挥,我们就开门见山了。”李继薪清了下嗓子,“吴越王遇刺朝野关注,你负责此间护卫,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薛进身子微微一颤,李继薪话虽说的含蓄,但自己又哪能不知他这个察子的意思。沉吟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禀告二位贵官,我这里的人,不可能出问题。”

第九章 招人稀罕

“哦?”李继薪眉头一挑,“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薛进一声苦笑,“任谁都能看出,刺客能做到那般精准的刺杀,显然是提前掌握了吴越王的行踪。实不相瞒,自打刺杀之事发生后,我这里便再不得闲,一边遵照上峰指令加强扈从,一边得了空就反复推敲是不是这里出了疏漏。”

李继薪没有出声,专注地盯着薛进。

“二位,此次扈从吴越王的军士约两百余人,除内殿直外,还有部分御龙弩直和御龙弓箭直的兄弟,皆由我节制。我们主要负责中外围值守和外出扈从,至于内宅护卫则由吴越王带来的衣锦营负责。”

李继薪听他这么一说,想到了那天突然冒出的衣锦营护卫。要不是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秘密扈从,只怕刺客早已得手。

“适才下官之所以说这里不可能出问题,是因为礼贤宅包括军士、随侍人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封闭在此,与外界没有联络。即便是有军士扈从吴越王外出,也不可能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