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光焦急地竖着耳朵听着,果然听见乌衣人轻声道:“你走后,我也看到是谁杀了僧人。”

岑光连忙问道:“是谁?”

乌衣人乌灰的眼瞳此刻像是一面起了雾的镜子,隐约印出了岑光的影子。他像是在审视岑光,岑光被盯得心中不适,他皱着眉:“你到底还说不说?”

“我看见你的兄长杀了僧人。”

岑光下意识便反驳道:“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此刻反倒笃定是乌衣人杀了月明,怒不可遏起来,“一定是你杀了月明!还要栽赃陷害别人!”

乌衣人毫无感情地轻笑了一声:“你的兄长不是人。我亲眼看见,他杀了僧人。”

岑光还是不信,他眉头皱在一起,又气又急:“我和哥哥一起生活十数年,他是不是人,我能不知道吗?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没门!”

乌衣人怪笑似的:“你们一起生活了十数年?你怎么能确定不是有妖怪披了你兄长的人皮,欺骗你就等着机会将你吃掉呢?”乌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凑在岑光身前直直望着岑光蛊惑似的,“他这几日真的没有和往日里不一样吗?”

岑光这回迟疑了一瞬没有反驳:兄长这几日确实有些古怪,但……岑光警惕地抬眼盯着乌衣人:“你有什么证据?”

乌衣人垂眼望了岑光一会儿:“他是莲花妖,白日里能维持人形,入夜了便会变回原形卧在水中。今夜子时,我会来找你。”他顿了一下,“若他真是妖怪,又杀了僧人,你待如何?”

岑光恶狠狠道:“那我当然是杀了这个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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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光听了乌衣人的话心神不宁,他忙活了一个白日,在山上挖了个土坑又铺了些干树叶,勉强将月明埋了。岑光想要在石头片上给月明写个碑时才发现自己没记住怎么写月明的名字,他捏着那块石头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最终在石头片上画了个圆圈当做月亮,插在了月明的土坟前。

月明不明不白死了,自然无人会找岑光秋后算账,但岑光却不如想象中那样松了一口气。他盯着月明的小土坟,说不出来的堵心,还有点伤心难过:他原先还以为自己不喜欢月明呢。

但原来有朋友是比没朋友要快乐的。

岑光一个人默默流了几滴泪,又觉得有些丢脸,他怕被人看见,四处张望了一圈连忙用衣袖擦掉了。他喃喃自语,像是要说给月明听:“等我发达了,再回来把你挖出来。”挖出来,再换进金银打的棺材里。

岑光抬眼看见半斜的落日,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一脚深一脚浅顺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往山下走去了。

岑光走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到屋内的清莲心里有些打鼓,但屋外青蛙叫混着不知是哪家的狗吠声,听起来也不十分安适。岑光不情不愿还是抬脚走进去:“我回来了。”

屋内清莲依旧做了一桌菜,他借着烛火正在替岑光缝新布鞋,听见声音才抬眼看了一眼岑光。清莲眉头皱起,把手上的东西放回竹篮里:“哪里去了?身上弄得这么脏?”

岑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跌了一跤。”他忍不住要抬眼去打量清莲,却又没能看出个什么名堂:妖怪披了人皮,总该有条缝吧?

但清莲身上毫无破绽,他拧了湿毛巾过来替岑光擦手,不满地捉着岑光的手指开口:“跌了一跤,指甲缝里也跌进土了?”

岑光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他嘟囔着:“你管我。”

清莲闻言面上神情凝了一瞬,但下一刻他立即抓回岑光的手开口道:“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能管你?”

岑光心情低落,他想和人说一说月明死了,可是一者此刻清莲身份有疑,二者就算清莲身份无疑,岑光说起月明也会被清莲问东问西。岑光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更加沮丧,无从说起。

他想,要是能有个什么人能什么话都听他说就好了。

岑光被清莲捉着手擦手指,心里对清莲的怀疑已经消了大半:他并不信任乌衣人,更不相信乌衣人的鬼话。

岑光今日挖了一天的土,腰酸背痛的,他身子一歪,在椅子上坐得歪歪扭扭起来:“哥,我腰疼,你替我捏捏。”

清莲把手帕丢进水盆里,他语气不快:“不是说去做书童吗?怎么会腰疼?”

岑光胡乱找着借口扯谎:“做书童要弯腰研磨嘛,做了一天腰当然疼。”他走到床边趴下来,“快来吧,累死了。”

清莲沉默了一会儿才走过来:“把外衫脱了,一身的土弄得床铺也脏了。”

岑光脱了外衣,穿着内衫趴在床上。清莲手劲巧,岑光不一会儿便哼哼唧唧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他半眯着眼抬起脸时便望见清莲隐约含笑正看着自己。岑光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清莲没答,他伸手摸了摸岑光的额发,很轻地开口:“岑光,别去做书童了好不好?我有办法弄到钱养你的。”

岑光咕哝了一声敷衍过去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很轻地在自己面颊上碰了一下,但他累了一天没有睁眼,趴在床铺上很快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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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最后的温情的青莲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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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光半夜是惊醒的,他倏地睁开眼,望见了自己床边的黑影。他差点尖叫出声,但好在及时看清了黑影的脸。岑光胸口怦怦直跳,他又气又惊,对着乌衣人开口道:“你干嘛?!”

乌衣人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晦涩难辨,他垂着眼望着岑光:“不是说子时来找你。”

岑光差点把这事忘在脑后了,此刻他才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一直睡在他身侧的兄长去哪里了?

岑光摸了摸床铺,他惊道:“我哥呢?”

乌衣人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剑,黑漆漆的剑柄阴沉又晦暗,他将剑递给岑光:“在屋外。”

岑光隐约感受到了不详,将将平息的胸口又急促起来。他惊疑不定看了看乌衣人又看了看乌衣人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

乌衣人的声音有一瞬间似乎变得粘稠诡谲:“这把剑名叫沉乌,你不是要除妖?”

岑光皱着眉,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又看了看门的方向,最终一咬牙还是起身握住了乌衣人递过来的沉乌剑。岑光怀疑乌衣人做了什么手脚,等他发现乌衣人把兄长藏到哪里去了,就一剑结果了这精怪!

岑光轻手轻脚摸出门。屋外月光皎洁、庭院寂静,只有院落正中间卧了一口用来储水的大水缸但此刻这大水缸中却生了一株冰清玉洁、莹莹如翠的青莲花。

青莲花瓣底部苍翠欲滴,愈向上便又过渡为了近乎透明的晶莹,在黑夜中如莲灯般透着幽幽荧光,温润又圣洁。只是美中不足,这莲花外围突兀地缺了两瓣,像是被谁掰去了。

岑光手提沉乌剑愣愣望着这青莲花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哥?”

莲花花瓣颤抖着,几息后幻化出人形。清莲先是有些茫然地望着岑光,继而视线向下望见了岑光手中的沉乌剑。他面色陡然一变,变得凶恶起来:“岑光!你的剑是哪里来的?!”

岑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抽出手中剑刃,一瞬间华光映圆月,岑光对着面前这青莲花变成的兄长痛恨地大叫起来:“你吃了我哥哥!”

清莲神色愣怔:“我没有……”